可能是新雨初停,空气里略微带着泥土的腥气,徽州古道两侧郁郁葱葱的树林里,鸟鸣声不停。
徽州古道上,两匹瘦马拉一架灰顶马车,木轭上两个铜銮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与鸟声相和。
叶裳青探开车帘走了出来,同驾车的栾安平道:
“安平,燕王与顾将军暂时都无事。”
栾安平点点头,他几日前便苏醒了过来,只是精神恍惚,前些天发生的事让他仍心有余悸。
他双臂也已经长出来了,叶裳青给他服下的丹药极好,没几日便复原如初。
叶裳青入了云州便换用普通马车,不想引人注目,走了十几日方才到徽州。
念千古和成醒卿道别后便先行离开了。
“师尊,那现在我们去哪?回霖州修养吗?”
叶裳青沉吟了片刻道:
“不,回京城,我同你们一同去。”
栾安平愁上眉头,有些疑惑:
“师父,刺杀燕王之事绝非南楚所能成事,我怀疑大栾朝堂之上也有人推波助澜,甚至主使之人就是大栾之人,此时回京是否…是否过于凶险。”
“哦?”叶裳青露出一个淡得看不出的浅笑。
“经此一事,安平你倒是成长不少,不枉书院中各位先生的教诲。你倒是没说错,此事不可能是南楚主谋,能使韦帆反叛燕王,同南楚共设此局,此人在朝堂之上也能量不小。”
“既然如此,此刻父王与顾叔叔都昏迷不醒,此时回京恐怕再遭针对。”
“不,这幕后之人以韦帆设局,设下这三重杀机,若非你,顾将军和诸位将军血战,燕王怕是百死无生。”
叶裳青负手而立,杨柳风吹,儒袍轻动。
“但无论是韦帆,南漠还是南楚众仙,都是设计者假他人之手,致燕王于死地的手段,说明这个幕后之人,不想暴露在台面之上,此刻回京,众目睽睽之下,他倒不方便动手。”
“可是…”栾安平还是有些忧虑。
“再说我也一同前去,你还信不过师父吗?”叶裳青侧过头轻笑一下。
栾安平点点头,不再多言,眼前这个师父虽然素不着调,但人命攸关的大事上,这世上就没有几个比叶裳青更靠得住的人了,手中马鞭一挥,老马长嘶,速度更快几分。
叶裳青看着周边似潮水退散的景色,沉默不言。
“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从韦帆入手或许可以调查一二,但此人设的杀局可谓滴水不漏,想来韦帆那边的马脚也处理干净了,若是幕后之人铁了心要燕王性命,此去京城还是杀机四伏,但敌人在暗,燕王在明,燕王回京的震慑之下,或许能抓住狐狸尾巴。”
叶裳青一行低调,星夜兼程。十几日便到了冀州,俗话说“出了冀州关,天高皇帝远”,入了冀州关,便是通往京城的平坦官道。
这九日来,师徒二人倒并未对南漠之事和幕后之人再多商讨,栾安平也只道师父心中有数,不再主动提及,只管驾车和寻些吃食。
但叶裳青就没个正形,除了每日替燕王和顾南枝把把脉,逗逗书院传信的青鸟外,便整天望着远黛青山吟诗作对。
向晚时,夕阳半沉,深山鸣着鹧鸪。
叶裳青取了一张青鸟传书的信纸,提笔将口中沉吟许久的词写下,没脸没皮的凑到驾车的栾安平跟前道:
“好徒儿,乖徒儿,你看看我给你师娘写的信。”
栾安平只当他是报平安,拿过信纸,只见信纸上写着:
“乡山关,暮山关,乡在苍茫梦里谙,天明半晌寒。
恨难瞒,忆难瞒,恨止归心曲意阑,夜深凭酒欢。”
栾安平一个脑袋两个大,满打满算也没离霖州一月,这就思乡心切了,师父啊,您老早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了啊。
“安平,这首词填给你师娘的,我只道思乡,可乡有什么好思的,想的不还是乡里的人,你看词意如何?”
叶裳青念完就凑到栾安平旁边,像是背会诗词的孩童期待着一个“公允”的评价。
栾安平背着叶裳青翻了个白眼,心里倒是想说:
“词填的很好,下次别填了。”
却回首摆了个尴尬的笑意,不自然的道:
“情真意切,师父若是思念师娘,可以先回去见见师娘,此去霖州也不遥远,五日便可回来。”
“不,我这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出来,难得不受你师娘约束,怎能再回去‘坐牢’!”叶裳青忙道,手臂在空中‘支支吾吾’的挥着。
“若是书院知秋堂差人问你我境况,你只说在做紧要之事,暂时不得归去!若是此去京城清闲,我权当游山玩水,你权当回乡省亲,只字莫对书院之人提起。若是此去凶险……”
叶裳青顿了半晌,言语如鱼刺卡在喉前,没了下文。
“凶险的话,当如何?”
“你便说我在游山玩水,一字凶险莫向你师娘透露!”
栾安平郑重的点了点头,之前叶裳青给的论断乍看合乎情理,但仔细想想,燕王虽为四十万阎罗卫元帅,但如今南疆不起战事,南楚也无力再生事端,燕王就是个“有实权”的虚名王爷,如今朝堂之上有人要燕王性命,所图之事,绝非燕王一人而已,如今燕王逃过一劫,此去京城还是凶险万分。
三日后,北出冀州关百二十里,再行两日便至京城。
燕王两日前便醒了一次,叶裳青细细把了脉后,便写了一副药方,栾安平去周边镇上药房抓药,给燕王煎服后便又昏睡了过去。这几日喂与稀粥,神色倒是好了一些,只是身体虚弱,仍说不出话来。
至于顾南枝,他的情况不同于栾安平,双臂被斩也只是外伤,可顾南枝烧了玄脉,眼下叶裳青身无长物,只能等到了京城再寻妙药良方。估摸着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晚上,栾安平捧着空碗从车中出来,同叶裳青道:
“师父,父王想见你。”
叶裳青探帘进去,见栾平易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襦袴,正襟危坐,脸色苍白却仍透着几分威严,忙道:
“王爷不必拘礼,眼下王爷伤势未愈,还是小心为好。”
栾平易向叶裳青一拱手,道:
“叶院主,此事前因后果我已听安平说过,院主是我子安平之师,如今又救我父子性命,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堪用之处,叶院主只需言语。”
叶裳青只摆摆手道:
“王爷不必客气,我虽以读书人自居,但偏偏不好‘酸文腐儒’那套,王爷千金之体,也不必纡尊降贵,我既然为安平师父,又稍长王爷几月,王爷称我叶先生便好。”
立侍在燕王侧的栾安平听着叶裳青关于“酸文腐儒”那套言论,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手上端着的茶水因太过用力而摇晃起来。
你是大栾最大的“腐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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