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告一段落,范铮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臂都不想抬。
身躯没有多疲惫,是心头疲倦了。
千斤重担落于一身,百万子民皆仰望别驾秉公,范铮近日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又疏忽了,导致人口伤亡。
虽然知道伤亡是免不了的,范铮多少有点自责,若是早让诸县巡察治下民居,会不会挽救回一些生命?
诸观、寺,有样学样,隔三差五施粥,倒是让流民多了许多生存之机。
其中,太真观的施粥,主要针对幼小,据闻凤真道长将自己的田产尽数捐在其中了。
不知怎地,连范百里都关注到了此事,嚷嚷着要将旧衣物赠与流民取暖。
杜笙霞好不容易制止了范百里这不靠谱的念头。
“大郎,不能凭着一番好心就贸然行事哦。你与二郎的衣物,怎么说都要好许多,让人穿了去,万一招致歹心,反为不美。”
范百里垂首,仔细想了想,终于认同这看法。
倔强的范百里,转头跟坊内几家有交往的人家讨了些旧衣物,带着元来、雷十三等人,牵着小叫驴,至施粥处发放旧衣。
衣虽旧,能袪寒,自有许多流民依序领取。
司仓史打人那一幕,让人刻骨铭心,谁都知晓雍州的规矩大。
看到娃儿们行礼领衣物,范百里咧嘴笑了。
先生教得对,在能力范围内积德行善,果然很快乐。
拎着铁尺、身着皂隶服饰的万年县典狱陈利俭,见到范百里,不由笑道:“师弟这是在行善啊!”
范百里叉手:“师兄这是下值了么?”
陈利俭笑道:“连雪这十数日,师兄我也尽力了十数日,正当回去好生尝尝阿娘的搅团。”
“你在这行事,身边竟没个着公服的,却是不妥。一些泼皮,专爱生事端,且待我与你同归。”
陈利俭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在不远处的街角,有一两个泼皮的身影出现,又因陈利俭的出现离去。
虽说雷十三等人的武艺了得,范百里的身份也不凡,可能省事,岂不更好?
范百里打量了陈利俭这一身装扮,笑道:“师兄还在练算盘么?”
陈利俭面现羞愧:“师弟莫取笑。正经的,我应当找巫先生退学费,学的那点技艺全还回去了!”
巫桑教授的学生中,数陈利俭的算盘学得最差,要不范百里怎会取笑他呢?
范百里掐着手指头:“进衙门当差,日子好过了,过几年找得婆娘来,师兄可以苦练跪搓衣板了。”
陈利俭笑道:“真找到婆娘,跪搓衣板也乐意!咋,你小小年纪,就操心此事?给你娶妻你也还不中用啊!”
范百里摆手:“俗!我这是算计要随多少份子呢。”
发放完旧衣,师兄弟斗着嘴,沿着兴安大街南上,欲到进昌坊东转回敦化坊、青龙坊。
“闪开!马惊了!”
启夏门方向,一匹枣红马在兴安大街狂奔,很快闯到进昌坊,眼见要撞到范百里了!
陈利俭大惊失色,伸手推开范百里,挥着铁尺迎了上去,竟未考虑到这是螳臂当车。
枣红马怒目扬蹄,避开陈利俭一尺,长嘶着照陈利俭踏下。
“完了,搅团没得吃了。”
陈利俭眼见无法避开,心头唯余此念。
一拳击出,枣红马不甘地翻倒,硕大的眼睛里满是惊骇。
这是人能干出的事?
雷十三负手望天,吹着口哨,一副高人模样。
范百里与陈利俭却没看到,他负在身后的手已经红肿,痛得直甩。
再怎生有力量,雷十三终究只是一个人,还不是佛门金刚、道家护法。
范百里吃惊地看着陈利俭:“你想些什么?竟敢去面对奔马?”
话有些嫌弃,却是真为陈利俭推开自己而惊讶。
师兄,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的!
陈利俭惊魂初定,长长地吐了口气:“想什么?什么也没想啊!那时候还能想?”
事实上,多数在遇险时刻救助他人的行为,纯属本能、本性,根本就没空去想什么,那些“想什么”的说法,是强行粉饰。
迟一秒就会死人的时候,还能想八百字的心理活动么?
或许,去了粉饰,素面朝天,才更动人。
请还以朴素的高尚,而不是画得花里胡哨,连自己都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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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莫陈羽与婆娘看到二郎回家,老脸都泛着光,直接把不待见的大郎踹一边去。
“二郎,尝尝伱阿娘制的搅团!”
大郎撇嘴,悄无声息地挪到角落里。
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倒不是说侯莫陈羽夫妇势利,纯粹是远香近臭,谁让陈利俭十余日未归家了?
陈利俭在家超过三天,还不定怎么嫌弃呢!
搅团出名,料也简单,麦面或甜荞面、或混合面搅制,制法讲究一些,可说白了就是面糊糊。
搅团讲究一个筋道,是相当费力气的吃食。
要吃腊肉、炸酱,那是额外的事。
陈利俭嘴不刁,搅团就能吃得乐呵呵的,顺带对大郎挤眉弄眼。
侯莫陈羽蹲了蹲:“婆娘,二郎进公门了,虽说未必能当官,至少是衣食无忧了。差不多,得考虑大郎的亲事了。”
婆娘装了一碗搅团递过去,笑容渐渐凝结。
能让大人沉默的事,九成是因为没钱。
侯莫陈羽当初咬牙将陈利俭送进敦化坊学,承担了不小的压力。
好在没白费,二郎原定当账房的如意算盘虽没划拉响,入衙门当典狱也不枉费了一番苦心。
但是,大郎的年纪也到了,不得为他安排亲事?
虽然一般的六礼靡费不多,但那也是钱!
别的不说,一双大雁的一百文钱,得出吧?
有钱男子汉,没钱男子难。
捧着搅团碗,侯莫陈羽突然觉得不香了。
“坊正在家吗?范铮来拜访了。”
侯莫陈羽心头一颤,猛然起身,搁置碗箸,小跑着开了院门。
着厚实常服的范铮,带着范百里,身后的防合拉着一辆马车,上面的绢帛、牦牛肉、果脯晃得侯莫陈羽眼晕。
虽然多少按月得了点干俸禄,侯莫陈羽还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县侯,不是我家娃儿闯祸了吧?”侯莫陈羽艰难地问道。
范铮笑眯眯地叉手:“那不能!陈利俭与范百里同归,有惊马奔来,他不假思索地推开范百里,是个难得的好儿郎。”
侯莫陈羽惊出了一身冷汗。
“二郎,没被撞到吧?”
话方出口,侯莫陈羽就知道是一句废话。
哪怕只是擦着,二郎也断不会如此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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