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与人同流合污的曲县令暴卒了。
他们晨间自官驿出发之时, 卢尚书遣了队人赶赴曲县令所在县衙, 将他请来东城郡。
此事卢尚书是与汉王知会过的。
曲县令乃首告,理当召来问话,且他又处事端之中, 所知内情必不在少数, 查案之时也少不了他相助。
可谁知, 他竟忽然死了。
卢尚书神色极为难看:“这东城郡中暗流汹涌,波云诡谲, 殿下这几日, 还需千万小心。”
好好的人, 怎会突然暴卒, 必是灭口。奏疏已送入京,陛下诏令唯一的皇弟为钦使,出京抚民,又命刑部尚书为副使,主理案情,不可谓不重视。如此情形之下, 他们还敢杀人灭口, 简直丧心病狂!
卢尚书气得很, 偏生涵养好, 隐忍着, 不肯表现在脸上, 如此一来, 一双颇经风霜的眼眸黑沉沉的, 犹如压了一层黑云,随时便是疾风厉雨。
汉王再无知,也知曲县令之死必有内情。她本来就觉得季温是坏人,没想到他比她能想到的还要坏。
汉王双眉紧锁,生气道:“真是无法无天!”
卢尚书叹了口气,气过了仔细一想,倒也明白,季温等人犯得本就是死罪,横是死,竖也是死,不如奋力一搏,说不准还能挣得一线生机。幸而陛下派了一千羽林同行,他与殿下有甲士保护,想是性命无忧的。
天气本就酷热,午时更添了一股沉闷,窗外一声一声接连不穷的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卢尚书抬手抹了把汗,寻思接下去当如何行事。
汉王提壶,往茶盅里倾了凉茶,推到卢尚书身前案上,卢尚书忙称谢:“有劳殿下,折杀老臣了。”
见他如此恭敬,汉王有些不好意思,又十分羞愧,只得勉强笑了笑:“我什么都不会,接下来全赖老尚书了,有什么差遣的,您但说就是。”
她的确毫无头绪,知晓曲县令之死乃是受人谋害,知晓谋害他的人是谁,可如何找寻证物,将那人定罪,她却没半点办法。
她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愧意。
卢尚书摇了摇头道:“怎敢称差遣?臣也不过比殿下年长数十岁,多了些阅历而已。”
他说罢又寻思起何处着手来。
他们出京之时,卢尚书托了同僚,将曲县令送入京去的证物能拓的拓一份送来。同僚将证物与奏疏都拓了下来,八百里加急送来他们手中。
证物寥寥无几,要紧之事都写在奏疏当中。奏疏详细描述季温如何伙同两郡大小官吏横征暴敛,如何未必各县县令与他们同流合污。只可惜季温行事谨慎,竟没落下什么把柄。
卢尚书想了一想,道:“既然曲县令暴卒,便从他的死因查起。他死得蹊跷,定有蛛丝马迹留下,且曲县令能瞒过众多耳目,呈送奏疏入京,可见其缜密慎重,说不准留有旁的证物。”
也好,汉王觉得可行,又将她的打算说了来:“他们总不能叫全郡百姓都跟着他们说谎。总有能说实话的人。”
卢尚书便听边点头,大是赞许:“不错,城中毕竟是郡治所在,百姓在郡守眼皮底下过活,不敢说实话也是有的,且城中百姓到底富庶一些,被季温盘剥了一番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日子过得下去,他们也不敢与官府作对。荒僻些的村子就不同了,本就穷,又叫刮了层皮,百姓定是愤恨不平,眼下有人能为他们做主,他们自然会说实话。殿下想得很是妥帖。”
汉王受了夸赞,顿时羞涩起来,十分腼腆。
卢尚书说完了话,二人又各自行事。
说了篇话,时辰已然不早。汉王转入内室,只见王妃正自箱笼中取了一身薄衫出来。
汉王走过去,好奇地瞧了瞧,见是一身寻常的朱衫,只衣料极贵重。
“我换了这身衣衫去?”汉王接过朱衫,又低头细细打量了一番。
方才与卢尚书言谈,王妃就在内室,自是一言一语皆听的真切。王妃笑道:“百姓才受盘剥,未必信赖官家。殿下不妨扮作一名四处游学的世家子。”
殿下秉性纯真,不善拿捏架子,十余年宫廷生活又将她熏染得举手投足间皆是矜贵,扮作一名专注治学,不谙世事的世家子恰是合宜。
汉王时常往东西二市买话本,行走于街市上,都是诸多侍从围着,从未试过扮作一名世家公子是什么滋味。她兴致大起,换了衣衫,又将王冠取下,戴上一顶温润的玉冠,瞧上去便是一名矜贵而天真的少年。
“好不好看?”汉王歪头问道。
王妃颔首:“好看。”
汉王便笑得眉眼弯弯的,道:“阿瑶,我去了。”
王妃照旧将那佩囊替汉王悬在腰间:“去吧,多带些人。”
汉王答应一声,大步走出内室。
外头日光较之正午似乎不那么刺目,但气温却是更热,闷闷的,好似与太阳一打照面,就能将人晒得汗流浃背。
汉王呆了一下,想起一事,又转身回去,揪着王妃的衣角,问道:“阿瑶,若是我平了这起案子,使为恶者自食其果,使受害者正义得张,能不能算做行善?”
王妃没料到她回来是问此事,想起她前几日才问如何成仙,不由柔和了而神色:“自是算的,两郡百姓十余万之众,殿下解他们于饥于寒于困顿,是惠及众生的大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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