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四年十一月末,北方大地已是银装素裹。而东南沿海最繁华的都市泉州,这些日子也笼罩在凄冷的风雨之中。这里没有漫天飘洋的雪花,没有冰冻三尺的严寒,却也有一种阴冷潮湿的寒气。就是那种一点寒意,却能透进骨髓里面的感觉。
至少对上了年纪,气血以衰的苏辙而言,这种阴冷潮湿的冬天,并不好受。
州衙后院的内厅中,摆着一只红泥火炉,炉上煮着一壶福建女儿红。酒香馥郁,就在诺大的厅堂里面浮动。
苏辙抿了一口老酒,夹起一颗下酒的果子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堂下,几名文士正襟危坐,谁也没开口。他们看着苏辙,等待着这位退居泉州,悠游山水的前任宰相的发问。
这几人,都是苏辙的门徒幕僚,还有一个是他的儿子苏适。
“值一百五十万吗?”
苏辙突然开口,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不堂下坐着的人,却明白苏辙话中之意,其中一人忙起身道:“回相公话,那台湾岛不过是蛮荒之地,而瘴痢横行,根本不值什么钱。澎湖诸岛稍微好些,但也就是渔夫海商歇脚的岛屿。两处单论税赋出产,是无论如何都不值百万的。但那里却是东南之锁钥,腹地之屏蔽。”
苏辙眉头一蹙,自言自语道:“东南之锁钥,腹地之屏蔽……早年间却没有人这样说的。”
脑海中,旋即浮现出一条悬挂着万字符旗的桨帆战船,气势汹汹,横行海上。
武好古可不仅有陆师,还有一支足以和纪忆的海路市舶制置司水师抗衡的海军。
正因为这支海军的存在,台湾岛、澎湖列岛的战略地位,立即就显现无遗了。用东南之锁钥,腹地之屏蔽来形容台湾澎湖,也就非常贴切了。
“既然这么要紧,那武好古为何肯让给咱们?”
苏适接过话题,回答道:“大人,武好古一来缺钱,难以维持台澎的据点,二来希望扶一把咱们苏家,好去牵制纪家的势力。”
苏辙闻听,却眉头大皱。
“我们苏家什么时候和纪家海商肩碰肩了?”
苏家是宰相门第!苏辙、苏轼、苏迟,两世三公了。纪家虽然出了个纪忆,但终究是个商家,而且纪忆因为某些原因,是注定不能当宰相的。
“大人,我们苏家现在凭什么和纪家相比?”苏适自设一问,然后自问自答道,“纪忆可不仅是海路市舶制置使,他还给自己谋到了一个南洋大都护的名号,把三佛齐市舶司变成了大都护府的辖区,把南心岛商市变成了星州,还效仿幽州,在星州施行共和……虽然纪家还不能牢牢控制星州,但是半州基业,纪家还是稳稳拿着的。我们苏家有什么?怎么和纪家相比?”
“纪忆之的所为,是人臣应当做的吗?”苏辙问。
苏适想了想,点点头道:“儿子认为纪忆之的所为,没有违背人臣之礼。星州共和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半州基业,也是纪家应得的。如果纪忆之所为,真的有所不臣,那我们这样的忠臣,就应该挺身而出去拿下台澎了!”
还有这种说法?苏辙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只是愣愣看着儿子。
苏适道:“纪忆之如果也是乱臣贼子,那台澎的地位就更加要紧了!怎么能不牢牢掌握在朝廷的忠臣手中?”
苏辙只是摇头,“那是纪忆之遇上了当今官家,若是换成了任何一位先帝,都容不得他。”
“容不得,也只能容了。”苏适道,“纪家如果放弃星州,武好古就会接收那里。以后西洋海贸的命脉,就全在武好古之手了。
至于台澎,情况也是一样的。我苏家不要,武好古就不会退出。等他把高丽、日本都抓牢了,就该以台澎为据点,和纪忆之争夺东南海上了。日后他如有不臣之心,台澎就是他收取东南的据点!
大人,您觉得我苏家世受皇恩,难道就不应该挺身而出,为国分忧吗?而且官家宽仁,不问幽州,姑息河西,对于纪忆之在南洋的所为也睁一眼闭一眼。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海上殖民这事儿,看来也是需要竞争的!
垄断总是低效率的,搞殖民开拓也是一样。历史上欧洲人搞殖民为什么那么起劲?还不是抢地盘的太多,你不抢,别人就抢先了。而泱泱大中华,对于近在咫尺的台湾岛,也是那么多年不动一下,原因还不是没有人争?
如果说台湾是瘴痢之地,没有多少经济价值,那么河湟之地又能有多少收益?从王韶开始,弱宋扔在河湟的本钱要是砸在海上,新大陆没准都能圈下来了。
可是海上的东西没有人争抢,似乎也不会有威胁从海上而来。所以宋朝这帮目光长远,会下大棋的士大夫官人,就永远也想不到去海上圈点地盘以备不时之需了——哪怕在后来的蒙宋战争时,他们也没想到在海外搞块地盘作为退路。
不过现在,垄断已经被打破了。
海上的地盘,朝廷不抢,武好古会抢!苏辙不抢,纪海贼会抢!
苏辙如果不是忠臣,那就应该拿下台澎打造成“苏家湾”。如果苏辙是忠臣,那更要替朝廷守住这东南之锁钥,腹地之屏蔽!
“可我们苏家哪有一百五十万缗?”苏辙皱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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