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和吕好问,一前一后,走入云台庄内苏东坡专用来待客的海角堂之内。
海角堂的名称,是苏东坡新起的,用来对应朐山县城旁的天涯镇。天涯海角都凑齐了,寓意大概就是自我流放,无意再回中枢参与朝争。
刚刚从法起寺过来的苏东坡看上去心情不错,在俏金娘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武好古和吕好问面前。
“好问见过东坡先生。”吕好问和苏东坡算是挺熟的,吕家也是旧党名门嘛!苏家当然也是旧的,大家都是同党。
“学生见过老师。”武好古则上前执了弟子之礼。
这下吕好问有点愣住了,瞪着一对眼珠子瞅瞅武好古,又看了看苏东坡。武好古一商人,怎么可能入东坡门下?而且还是苏东坡的弟子!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东坡先生笑道:“舜徒,武大郎他是老夫新收的弟子。”
这个武好古花了多少钱?吕好问马上想到的确是万恶的金钱。苏东坡一定是太缺钱了,才会收了这么一个吏商做徒弟。
“那好问可要恭喜东坡先生了,”吕好问一边腹诽,一边却是说着恭维人的话儿,“崇道乃是画中第一人,看来今后苏门的书画诗词可就样样堪称天下一绝了。”
好一张巧嘴!武好古被吕好问这么一捧,顿时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吕好问可是祖上连着三代有人做宰相的名门子弟,而且本人也是和洛学的杨时并称的大儒。这样的人物照理应该眼高于顶或古板迂腐,可是这吕好问却是个很会说话,也很能和人搭讪的大儒……对了,历史上这位吕好问不就靠着一张巧嘴把张邦昌忽悠得自寻死路了吗?
这样的大儒要搁在春秋战国那会儿,怎么也该是周游列国,搬弄是非的大说客吧?这样的大儒是人才啊!
武好古笑着:“舜徒兄过誉了,小弟的画中第一,不过是龙眠居士鼓励后学的言语,当不了真的。”
苏东坡笑吟吟道:“崇道你何须过谦?你的画技第一是无疑的,龙眠居士也不能和你比啊。而且你用绘画来赚钱的本事,更是高过了龙眠居士太多。”
他顿了顿,又对吕好问说:“舜徒,老夫现在居住的这庄子,还有老夫从儋州北返这一路的开销,都是我这爱徒孝敬的。”
这个武好古果然是花钱“捐”了一个东坡门下……吕好问心说:看来苏东坡真是想穿了,不再端着大儒的架子了。
只是这事儿传扬出去,怕是要坏了苏东坡的一世清名啊。吕好问一边替苏东坡惋惜,一边也决定替苏东坡保密——虽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他不能把这等事情往外面传,他是大儒嘛,怎么可以说长辈的坏话?这是不敬尊长啊!
正在吕好问胡思乱想的时候,武好古的学生米友仁突然带着一个穿着行装的小武官快步走进到了海角堂外。
“东坡先生,恭喜啊,”米友仁在门外大声道,“进奏院来人了!”
进奏院是总管天下邮驿的衙门,负责传递外臣的奏章和朝廷发往外地的诏书——后世电视里面宦官拿着个丝绸圣旨传诏的画面,在宋朝是很少发生的。
只有直接从宫中发出的中旨,因为绕过了中书门下,才会让宦官去传(一般是御药院或内东门司负责,也有让走马承授去传达的)。只要通过中书门下传出的诏书,必然是由隶属于枢密院的进奏院派出进奏官去传达。
今天被米友仁带来的进奏官是今天中午刚到朐山县城的,是来给二苏兄弟传诏的。
当然是好事儿,圣君宋徽宗终于决定给苏轼、苏辙两兄弟做个像样的官了。
“要设香案吗?”苏东坡连忙追问。
“不须设香案。”米友仁一边回答,一边就从身边的那个杂品武臣哪里接过了两封敕命。
苏东坡问要不要摆香案的意思,其实是问是不是“宣麻”了?他当然没有资格“宣麻”,但是现在苏辙和他在一起啊。苏辙是做过宰相的,是有资格“宣麻”的——哪怕不是做宰相,当个安抚使、转运使也算是“宣麻”了。
而“宣麻”大诏照例是要摆香案跪接的。可惜不是宣麻,因此不必摆放香案。
武好古连忙走上前去,从随身带着的招文袋里取出一张五十缗的私交子,笑吟吟递给了那个小武臣,还道了一声辛苦,又吩咐庄子里的仆人带这位进奏官去好生歇息。
进奏官在宋朝的地位不高,都是开封禁军出身的杂品武臣充任,上升通道也不好,做到小使臣就到头了。俸禄虽然不低,但是在物价、房价高昂的开封府还是很拮据的。唯一能填补一下的,也就接旨或上奏官员的打赏。
而武好古自己不是清官,也从来不以清官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对于各种陋规,也都是非常支持的——开封府房价那么贵,不让人家捞点怎么买房娶妻啊?
他这边打发走了进奏院的小吏,那边米友仁已经把两封诏书递给苏东坡了。苏东坡先打开一封是给苏辙的,复官太中大夫,提举凤翔上清太平宫。
太中大夫是从四品的寄禄官,也就是个拿俸禄的级别。而凤翔上清太平宫是终南山的一个大道观。不过提举宫观(道观、佛寺)通常只是个名义,也是拿钱不干活,也不需要真的去所提举宫观的所在地上班,爱在哪儿眯着都行。一般来说,这个差遣是给退出政坛的高官挂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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