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如注。
倾盆之雨落在风字楼旁的竹林里面,落在行人手中所持的青伞上面,顺着伞面滑落在地面上,混杂了泥土,化为泥泞。
风字楼飞檐之下的金铃突然便随风而震,声音自上而下,有如苍穹之高远。
金陵之下的红艳绸布狂舞。
那黄衫少年已经准备收剑,众人见没有了热闹可看,也逐渐散去,其身后的那名抱剑武者睁开眼来,暗中提起的内力散去,更添三分懒散之意,那少年好友自旁边走过来,大笑打趣。
“哈哈哈,慕容你勿要恼怒,今日我坐庄。”
“去找个清倌人,给你去去火。”
一切皆是正常的轨迹。
唯独风字楼下,孤身站着一位藏书守。
雨落如帘。
叮呤当啷的声音自上传下,金铃悠扬高远的声音逐渐变得急促,那抱剑武者不知为何,心中略有不安,须知他虽不是甚么中三品高人,可也有近七品的功力,修行的更是世家不传之武学,有神而明之的本能。
微微抬头,更是察觉了眉心处传来刺痛之感,似有长剑锋锐,点在了自己眉心,眉头不由得锁起,右手张开,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
掌心已浮现一层细腻冷汗。
雨势渐急,此时天有雷霆,如龙游动,将这一方天地照地通明,突然有铮然剑啸之音大作,一道寒芒将这雨幕劈碎,闪电般出现在了那黄衫少年身前,抱剑武者本能拔剑而出,却在此时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内有血丝,心中陡然生出了偌大寒意。
有七品以上武者,因他而亡!
心中浮现明悟,身躯则有一瞬本能的僵硬,看着那一道残影破空,掀起雨幕。
天穹雷霆一瞬即逝。
风字楼飞檐之下的铃音至巅峰后渐趋平和,一道寒芒旋转着朝天而起,继而坠落,铮然鸣啸声中,倒插于青石路上,这些青石被雨水冲刷地干净,越见清幽,长剑剑锋很快地被雨水沾湿,微薄的雨雾顺着剑脊两侧的锋刃朝着下面滑落,吟啸声音越低,却渐渐趋于悠远。
那抱剑男子僵在一侧,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两句并不连贯的诗词。
来如雷霆收震怒。
天地为之久低昂。
众人方才因为雷光而受到影响的视线恢复,被剑光斩碎的雨幕也重新恢复原本模样,在这雨幕之下,有青伞碎裂如蝶,片片纷飞,那黄衫少年身躯颤抖,面庞惨白,两名侍女手中的青伞已不知何时已裂,自身却未曾受损,只是面色略有惊怖,线落在了蓝衫少年手中所持兵刃之上,
只不过是一柄竹伞。
那伞越发普通,她们心中越见骇然。
她们身为世家子的侍女,自然不是不通武道之辈。
自然明白,能以竹伞斩出方才的那一剑,究竟代表着什么,也更为清楚地知道,这身着蓝衫,被众人称之为老好人的少年藏书守,在剑道之上有多么令人惊讶的造诣。
这本不是一介少年能够使出的剑法。
王安风低垂了眉目,手中竹伞架在了那少年肩膀之上,手腕微动,竟生出了悠长的剑鸣声音,将这周围雨雾搅碎,也将那少年垂落的黑发搅碎了些许,落在雨水之中。
不远处,其好友被骇地目瞪口呆,随即便涌现出了怒意,他们并未曾直面放下那一剑,是以不知道那颤抖着坐倒在地的黄衫少年心中的恐惧,只是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人侮辱,本能地便拔出了兵刃,呵斥出声。
王安风呼出口气,缓缓直起身躯。
一怒杀人,是豪侠的做法,但不是他的。
爹说过,江湖上,天地间,牢笼里。
杀人并不可耻,但那应当是最后的选择。
倚仗武力,肆意妄为的人,离开了武功往往便一无是处。
盛怒者,当不杀,怯懦时,应不惧。
或许是因为今日是爹的忌日,八年前的记忆,那些尚未明白的教诲在此时又浮现心头,临去的时候,他抚着自己额头,依旧还是在笑,说的话都是自己当时根本不明白的,但是现在却有几分通透。
真正堪称之为人的,在大是大非面前,纵然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是寻常一介书生,也会挺直了自己的腰脊,而那些仗武力横行者,却大多会跪倒在那些更强者的脚下,卑微如尘。
面对着手持利刃,气势汹汹朝着自己过来的少年,王安风微阖双目,心中的暴虐情绪略有消解,雨落在身,立于风字楼下,却恍然回到了大凉村中,春日渐浓,记忆中有消瘦男子轻笑,随意谈天说地,许多言语归于苍白,也有数句话滋味越加浓厚。
握伞的手掌微松,轻声念道:
“人,高于武。”
“以‘我’为尊。”
爹娘虽然离去,但是他们为人的道理,却仍旧还在陪着自己。
王安风心中略有暖意,似乎看到了那男子轻笑,诸般杂念,瞬间收伏,却与般若掌精要相合,佛门金钟罩内力突然加速,却不显得丝毫突兀,自然而然,七十二手使破要诀于心中流淌而过。
手持利刃,却在以更高的层次俯视着自己,手腕一震,便有无形气劲萦绕在了竹伞之上。
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
此心,安在?
青伞抬起如剑斜斩,剑气搅动了雨雾,使无形化为实质,怒喝的少年面色瞬间僵硬,看到了那道剑气斜斩而出,雨雾萦绕,宛如纷飞之燕,斩破了雨幕,落在竹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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