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听她语气虽是柔和,但目中透出的决意之色却是不容置疑,心知拗她不过,惟余默然。
端木翠也不与他多说,径自念动咒诀,不多时那团玉色便自她掌上缓缓升起,徐徐上行。
展昭禁不住抬起头,目送那曙光渐高,耳边听到端木翠喃喃语声:“待这曙光挂上中天之时,冥道,也就该显形了。”
事已至此,展昭也无话可说,沉默了一回,才道:“你多加小心才是。”
端木翠先还有些忐忑,担心展昭因为自己对他施法而心生不悦,现下听他语气,个中并无责备,反多关切之意,心中一松,转身向展昭道:“你放心,我自然……”
话到中途,忽地生出不祥预感来,这不祥之感犹如极细电光,在脑中瞬间穿刺,稍纵即逝,却余下尾梢丝丝缕缕,尖利无匹,向着更深处钻升,再然后,似是为了验证她的预感,原本可见度尚可的周遭,刹那间裹入一片漆黑。
这感觉……
很像是走在一条幽闭却又看不到尽头的山腹甬道之中,顶上悬着晃动而又昏黄的马灯,脚步声在甬道内空响,不知几许远处,有水渍自褐色岩壁缓缓下渗,至低凹处凝作细小水珠,那水珠不断吸附积渍,渐渐胀大滚圆,直到凹处再咬合不住,终于……
滴答一声,正落在因惊恐而收缩不定的心脏之上,溅起更小的水滴,一颗又一颗,沿着温热心壁四下滑落,急回头时,顶上马灯渐次熄灭,憧憧雾影瞬间逼近,骤然映于眸中的影像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端木翠魇住了。
她的瞳孔渐渐张大开来,眼底眸光一点点涣散,喉咙似是被什么扼住,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的嘈杂难耐,车马辚辚人声鼎沸,连那金鼓鸣响锅碗磕碰之声都无一不备,端木翠颅内剧痛,直欲炸裂开来,正痛楚间,蓦地自千声杂混中辨出展昭声音来,似是发自无穷远处,焦急唤她:“端木,端木。”
这声音,终将她自六神失主元神溃散的边缘唤回来。
清明意识一点一滴汇聚,继而浑身战栗,喉底逸出低低呻吟,冷汗涔涔而下,双膝一软,扶住那屏障软软滑坐于地。
声响不大,展昭却立时停下了——方才骤然降下黑幕,伸手比于眼前亦不得见,巨阙抽出,浑无剑光,端木翠又突然偃了声息,直叫他心急如焚,于咫尺方圆内换步移位,慌忙拍那屏障,不住口的唤她,心下一阵凉似一阵,忽然听到她的声音,简直是欲狂喜了。
凝神听了一回,辨出端木翠气息似是在右首身后,遂摸索着屏壁转回身来,向着端木翠所在方位慢慢屈下身去,不确信道:“端木,是你在外面么?”
端木翠气息未匀,有气无力在外壁叩了两下,低低应了一声。
展昭听到她应声,一颗心终落回实地,两腿一软,亦扶住屏障慢慢滑坐下来,这才省得胸口滞涨的生疼,后背一阵冰凉,里衣已尽数汗湿了去。
一时间内外竟都无话,两人背靠屏障而坐,俱是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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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是展昭先打破的。
“端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端木翠没有回答,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冷风吹过,鼻端掠过丝丝血腥味道。
冷风……
冷风?!
方才还在说,人世间的一切行止皆已凝滞,既已凝滞,就不该有风。
既然有风……
难道,已经到了冥道?
端木翠脊背寸寸绷紧,人在目不能视时,听力便似乎分外殷勤,也许,殷勤的过分了些。
有极细小的怪异声音,起自不知几许远处,呢喃着危险气息,更要命的是,她竟能辨出那声音是向这边过来,不紧不慢,却如渐沉砝码坠压绷紧长弦。
端木翠睁大眼睛,徒劳地向四周看过去。
现代科学业已普及:我们之所以看到东西,是因为有光反射映入我们的眼睛。
所以端木翠什么都看不见,映入她眼睛的,只有黑暗。
“端木?”展昭似已觉出不妥。
端木翠定了定神,轻声道:“等我一下,我唤出三昧真火照明。”
语毕便是衣料窸窣摩挲的声音,展昭虽目不能见,亦猜到她是作法念咒。
谁知等了时许,仍不见亮光。
别说不见亮光了,连方才能听到的衣袂窸窣之声都息了去。
展昭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几欲失去耐性——困在这方圆之地,瞎子般四下摸索,与端木翠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更可气的是,端木翠似乎根本就不了解他的担心,忽然就大半天不出声,简直是要活活把人急死。
如此一想,更觉胸口闷痛,下意识伸手抚住,手肘正触到腰带。
忽的便心下一动:公孙策将这制好的腰带送于他时,曾说过夹层之中会有“救命之物”,里
头……会不会有火折子?
心念至此,再无迟疑,伸手解下腰带暗扣,将那夹层之物倒于手上,先入手的是两粒金瓜子,随手弃去,再入手是个小小的桑皮纸包,想来是包着些祛毒医伤的药末,亦丢了去,直到一个扁圆的粗糙卷筒滚入掌中,这才如释重负,对于远在聚客楼的公孙先生,几乎是要生出崇敬之情来。
说起来,也是际会巧合,那日衣坊将新做的新衫送到,不知是不是开封府定制衣物的人说了是做给展护卫的,那未谋面的绣娘尤为上心,官服常服都是寻常样式,编排不出花样来,便在这腰带之上做起文章,料子自然上好,针脚极是细密,重层按绣,普通一条腰带,做的且厚且宽且精心,张龙赵虎他们便打趣说,如此腰带,炎夏时系了必捂出痱子来,隆冬时用便刚好,不显臃肿还能挡风,不止挡风,必要时还能救命,过来一刀亦能挡半刀。
说笑时便引来了公孙策,将那腰带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最后被那句“必要时还能救命”引发了灵感,乐颠颠捧着腰带去了,第二日送返来,将正中镶饰玉处改作了暗扣,得意道:“展护卫,里头多了夹层,我放了些紧要物,必要时真可救命的。”
其时腰带内设夹层倒也不稀奇,展昭笑笑接过,随手按拿,摸到金瓜子形物,想到钱财确是不可或缺,也便一笑置之,那时正值炎夏,这腰带用着颇为不便,自然束之高阁。说起来,还是去岁入冬时重又翻拣了出来,想不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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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折子的光一晃,身遭丈余果然便晕糊着亮了起来,展昭一眼看见端木翠低头立于屏障之前,心头一松,语中却不觉有气:“你明明在外面,为什么不说话?”
端木翠先是不动,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
终于抬起头时,一张脸煞白,连嘴唇都露出灰败颓色。
嗫嚅了许久,终于开口唤他。
“展昭。”
如果声音有颜色,此际她的声音定是透明的,轻飘飘像是一阵风就能吹作支离破碎,偏偏每个
字却还能将他的耳膜撼的鼓振不休,这鼓振不适之感自耳膜向内,灼过喉间,直抵心室。
“我使不出法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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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我好像话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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