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县,李家大院。
周匝种植竹柏绿树,丛丛簇簇,翳映幽森。在中央,有一株高大的老松,偻背而立,自顶部垂下一干,倒如小幢,小书生坐在松下,头戴小巾,身上是破旧青衣,正捧着一卷书,小声诵读。
道德文章,圣人之言,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书生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一松,一桌,一苦茶,凉风习习。
一风,一卷,一书生,字迹鲜绿。
松韵摇曳下来,四下青苔水重,若画家笔下冉冉铺开的画卷。
正在这时,粗暴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院中的宁静,继而大门被人蛮横推开,两个差役大摇大摆进来。为首的差役,白鬓黑面,长颈高结喉,络腮胡子,相貌极丑,他进来之后,看见少年在松荫下读书,眼睛一瞪,脸上的横肉乱跳,样子非常凶恶,喝道,“李明天。”
书生猛地听到怒吼声,吓了一跳,等他看清来人,连忙上前,神情拘谨,缩手缩脚,行礼道,“小生见过邢捕头。”
邢捕头横眉立目,凶神恶煞般,劈头盖脸地问道,“典史大人叫你征收蛐蛐儿,你可完成了?”
听到这个,李明天是一肚子苦水,可他性格懦弱,不敢多言,于是道,“邢捕头,现在外面的蛐蛐儿早就被人捉光了。小生昼伏夜出,提着竹筒灯笼,在破墙脚下,荒草丛里,挖石头,掏大洞,办法都用尽,可是根本寻不到。”
想一想,一个弱书生,熬夜在荒郊野外挖石钻洞,累死累活不说,还得小心豺狼虎豹,生怕遇到猛兽,丧了性命。其中的辛酸和苦楚,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李明天声音中有着哀求,连连作揖,道,“这差事,小生真做不来啊。”
“废物。”
邢捕头听完,不但没有任何的同情,反而是勃然大怒,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李明天瘦弱的肩膀上,把这个少年打得一个踉跄,吼道,“典史大人吩咐的任务没完成,居然还有闲心看书?”
李明天揉着自己发麻的肩膀,疼的要命,可他敢怒不敢言,小声道,“童子试马上要开始了,我得好好准备。”
“童子试?”
邢捕头面露不屑,又是一巴掌拍下去,骂道,“你这书呆子,考不考有什么两样?反正是考不上的!你老老实实当这个里长,给典史老爷办事,才是正道。”
李明天唯唯诺诺,心里却不服气,在他的心思里,自己将来定是金榜题名,名传天下。
“邢哥,”
另一个差役周小三年龄不大,尖嘴猴腮,透着一股子的狡诈,他凑上前,开口道,“典史老爷是让咱们来拿蛐蛐儿的啊,拿不到,咱们两个在大人面前也得灰头土脸。”
“对啊,”
邢捕头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跑题了,他豹眼瞪大,大嘴一咧,右手的铁尺握紧,看向书生,道,“快拿蛐蛐儿过来。”
“邢捕头,”
李明天本就瘦弱,铁尺的寒光照在他的身上,夹杂冷意,显得愈发弱不禁风,他忍不住后退,道,“我真找不到啊。”
“找不到就再去找。”
邢捕头非常暴戾,一言不合,手抬尺落,打得李明天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这个恶差役还不解恨,跟进一步,手中铁尺挥舞如风,一下接一下打在少年的身上,吼声如雷,边打边叫,道,“我打死你个书呆子。”
李明天抱着头,被打得满地打滚,惨叫连连,痛入骨髓。
猴儿似的差役周小三抄手看着,不但不阻止,反而是满脸幸灾乐祸。
说起来,周小三和书生还算邻居,父母一辈交情也曾不错。不过李明天自小性子安静,喜好读书,知书达理,而他则是游侠儿,整日欺男霸女,游手好闲,因为这个,周小三以前没少被自己的父母数落。
现在见到父母口中的好孩子混成这个样子,他高兴啊。
好一会,周小三见李明天的惨叫声低下去,身子都不动了,才上前拉住邢捕头,劝道,“邢哥,停停手吧,别把这书呆子真的打死了。”
“嗯。”
邢捕头点点头,收起铁尺,用脚踹了下躺在地上的李明天,恶声恶气地道,“别在这装死。十天之后,我俩再来,你要是还征收不到蛐蛐儿,那大爷真的会打死你。”
邢捕头放完狠话,伙同周小三,又到屋里搜了一遍,顺手拿了一个笔洗,一把伞,才骂骂咧咧离开。
“造孽啊。”
“恶吏横行。”
“可怜的李家子。”
门外有围观之人,探头探脑的,只是慑于恶差役的蛮横,不敢进来。
他们见到这一幕,摇头叹息。
近些年,本来就光景不好,连年大旱,饿殍满地。官员们不思抗旱救灾不说,反而只是因为宫中喜促织之戏,就要媚上,投其所好,将差役放出,在民间大肆征收蛐蛐儿。
差役是恶人无赖居多,趁此机会,狐假虎威,科敛丁口,肆无忌惮。只在小小的县中,就有人家被折腾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现在来看,李家的这个小书生也难逃悲剧。
这个世道,好人难活啊。
到最后,见两个恶差役真的走了,还是有相熟的街坊看不下去,进了院子,把被打得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李明天简单料理了下,再将他抬到屋内。
“真造孽啊。”
街坊邻居做完之后,往外走,想到李明天的惨相,忍不住念叨,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差役凶如虎狼,他们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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