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不出乾清宫,意旨不能御下。
用老百姓的话说,你个当皇帝的连臣子都管不了,还干个屁!
良臣不是睁眼说瞎话,他这话是说在点子上的。
若论封驳,本朝除成化帝外,最多的就是万历了,尤争国本时期最为激烈。
这两位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死后均是被文人们冠以“昏君”称号,前者还罢了,后者更是直接被后世历史研究者们称为葬送大明朝的罪魁祸首。
然而事实上,成化时期文治武功堪称鼎盛,北虏可谓被一举荡平,梨庭扫穴更是让辽东太平了一百多年。万历时期,三大征赫赫有名,终万历一朝,建奴亦不过边患而矣。
萨尔浒之役,帝国是为之震动了一下,但震动的不是身躯,而是心灵。得知萨尔浒战败消息后,万历对太监说了声“知道”后,便拖着病体召见了首辅和本兵。他要亲自部署,也许会被称为万历四大征的灭金之役。可惜,万历的病体没能撑住。
事实上都是明君,但在史书中却都以昏君形象出现,成化和万历为什么会得到这样一个待遇。
答案么,良臣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还不是跟辫子们的祖宗有关么。
成化年间的梨庭扫穴,万历年间的建州左右卫,那都是叫明军杀怕了养成狗的。
当然,这是“后人”的评定,和眼下万历不被外朝待见没有多大的关系,帽子也扣不到如今外朝那帮大人们身上。
那么原因何在?
除了两位皇帝都喜欢绕过外朝,任用太监家奴有关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贵妃了。
成化有万贵妃,万历有郑贵妃。
贵妃,红颜祸水啊。
士大夫们最痛恨两种人,一种是女人,一种是没鸟的人。
一加一大于二。
成化和万历集结了这两点,士大夫们不抵制他们抵制谁?不朝他们身上泼污水又朝谁身上泼?
从争国本开始,外朝就抱成了团,哪怕自身结党抱团,为了利益厮打成一团,浑然不顾国事,可在对待皇帝的态度上却是惊人的一致。
就连万历最信重的首辅也屡以摞挑子不干威胁皇帝,而万历能做的就是——万事好商量,大佬你千万不能走啊!
当然,要说万历真的圣旨不出紫禁城,成了深宫内的傀儡,肯定也不合事实,真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三大征的武功。
良臣说的很夸张,但他就是要这么说,因为不如此说,不能引起皇帝陛下的震惊啊。
皇帝不震惊,怎么有他魏舍人搞东搞西的机会。
皇帝也是人,也有委屈和憋屈时。
良臣说的悬乎,打的却是一个心理战。
你万历有没有被臣下顶过,有没有圣旨被封驳过,有没有气的想将外朝都杀光的冲动念头?
答案,显然是有。
既然有,那就得了,臣说的不错吧?
良臣也耍了个小聪明,他没说外面说皇帝陛下令不出乾清宫,他说的是乡里。
连老百姓都知道你这皇帝不行,说话没人听,你这皇帝还有面子么?还有脸么?
诛心啊。
万历气着了,和黑图阿拉可人的大贝勒一样,动不动就容易代入。
他的身子有些发胖,腿脚也有毛病,一气之下下意识的闷喝一声,然后跺了跺脚,结果没留神,一下失去平衡,要不是郑贵妃扶的快,万历能直接滚到阶下来。
“陛下,臣说的是事实,陛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我家乡打听。”良臣不顾大红袍公公正怒瞪着他,也不顾郑贵妃深皱的眉头,继续火上加油。
他不是挑拨离间,他是在陈述事实。
乡里说的,他也是乡亲之一啊。
“行了,你别说了,朕晓得,他们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朕!”郑贵妃扶着万历,要让他坐到御椅上,可万历却是气鼓鼓的不肯坐。
“令不出乾清宫”,这世上还有什么恶毒的语言,能比得上这句更让做皇帝的怒不可遏么。
想到这几十年的憋屈,万历真是越想越恼,越恼就越…颓丧。
小家伙是大胆了些,可人家说的是实话。就前些日子,他这做皇帝的不嚷着要以绝食和内阁抗争么。
除了这样,他还能怎样,还能怎样!
荒唐,可笑,历来天子者,哪个如他这般窝囊的。
“陛下莫听他瞎说,他知道什么,才读了几天书,做了几天官,哪知道什么国家大事,陛下千万莫被他的胡话气着了…”郑贵妃担心丈夫气出个好歹,一边轻拍丈夫的后背,一边低声宽慰。
朱常洵也是孝子,见父皇气的不行,吓的忙上殿帮着母亲一起劝慰。姚氏抱着儿子吓的脸苍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不远处的朱由崧却依旧沉浸在他幻想的世界中。
李之藻微张嘴巴,心中惊骇这少年也太大胆了,什么“令不出乾清宫”,他怎么没听说过的。
西洋大和尚利玛窦却是糊涂着,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生气,因为他尚未理解那小内侍所说内容含义。
司礼太监张诚终是忍不住了,板着脸上前斥道:“放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挥手就要传人将魏良臣带下去。
良臣一见,却是不服气的叫道:“君为臣纲,我以实话奏禀君父,有何不可!…难道这位公公要我和外面那帮人一样,尽给陛下说假话么?…”
“你!…”
张诚一滞,气不打一处,他乃秉笔太监,在内廷位高权重,焉是这小小舍人可以顶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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