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熹垂头看着脚下的青砖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阵寒风掠过,吹起他并不单薄的衣角,空气中带着凛冽的寒冷也并没有影响到他。徐熹好似是一个活死人,没有任何生气,只是盯着明亮的地面纹丝不动。
而坐在他一旁的徐老太爷却悠闲的喝着热茶,满面红光,举止悠然,那神情好像是在品尝天下名茶。可在暗中窥视二人的吴光地知道,那只是一点茶叶末子。
本来想再晾这祖孙一个时辰的吴光地不自觉吐出一句“老狐狸”。他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心想到底是曾任封疆大吏的二品高官,果然是不一样。
吴光地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去靖安伯府攀亲,不过是都姓吴而已,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呢?
人就是这样,遇到好事得到好处时,从不想自己是得到他人的帮助才会这样;只有认为自己吃了亏,倒了霉,无处容身时才会觉得都是他人造成的。
现在吴光地就认为他处境难堪,四处筹钱这些都是因为靖安伯府。可他怎么就不想想,自己能做到知州这个位置还是靖安伯府帮他筹谋的呢?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无财无势,怎么可能在短短六年间就爬到三品呢?他当初厚着脸皮去靖安伯府攀亲的时候不就是已经准备变相把自己“卖身”给河间王了吗?一开始的立场决定着现在的一切。可是现在这些吴光地都忘记了,他只觉得现在面对的二人是眼中钉,肉中刺。老的精乖,小的死倔,两块都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吴光地暗里抱怨唾骂了一番,端着架子,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徐老太爷祖孙面前。吴光地神情很是倨傲,好像自己是天生的上位者,其他人不过是蝼蚁,包括眼前的二人。不就是一个已经辞了官的二品官和一个没了前途的探花嘛,管你们要银子那是看得起你们,还不识抬举!不知道这吴光地打哪里来的自信,刚刚后悔投靠河间王府的沮丧心情突然都烟消云散了,替换的是一种看着他人落寞而上前踩一脚的幸灾乐祸。
徐老太爷并没有太在意这种小人,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在意了反而让他们更得意。所以徐老太爷接着喝茶,他这时觉得其实茶叶末子也不错,至少比冷水强。徐熹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是一动不动,可是有心人可以看出来徐熹隐藏在袖子中的手动了一下,那是他攥紧了拳头。
“徐老太爷觉得这茶怎么样?”吴光地先开了口。
“味道很好,老夫很喜欢。”徐老太爷笑容满面。
“既然您老赞这茶好,不妨就带一些回去,这是本官新得的好茶。”吴光地笑着说。
“恭敬不如从命。”徐老太爷不卑不亢。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吴光地很是不悦。这死老头,真是会绕圈子。吴光地很焦急,今天京都那边又来信催了,要银子急得很,好像蜀州这地方可以长银子一样。
徐老太爷好像并不觉得气氛不好,依旧喝着热茶;徐熹也依旧装死人,好像什么事都不关他的事。
吴光地可没有那么多闲心,道:“上次说的事,不知徐老太爷考虑的怎么样了?”
“老夫早就想好了,三天后自会送上十万两白银。”徐老太爷见吴光地直来直去,索性自己也直来直去了。
吴光地吃了一惊,这么痛快,上次怎么那么别扭,这几天老狐狸开窍了,还是揣着什么坏水?
“可是这青天白日的,老夫要是明目张胆的直接把银子抬进来,岂不是太难看嘛。要不晚上送过来?”徐老太爷笑呵呵地对着吴光地说道。
“直接拿银票不是最好吗?”吴光地听徐老头的意思是要直接给现钱白银。
“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徐府看着富贵,实则没什么家底。施给难民的粮食也无非是府库中的积年存粮而已。自从大人您上次说过银子的事情后,老夫就在筹钱。您也知道,这冬至一过,庄子里铺子里的收益都是直接给现银,老夫还没有去兑换成银票。再说这点子收益哪里就有十万两了,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万两,所以这段日子老夫正好卖了田地铺子和下人,凑一凑。再有三天,保准让大人满意。”徐老太爷脸色平静。徐老太爷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徐家不富,根本就没有结余的银子在钱庄,都是拿来就用。
吴光地盯着徐老太爷看了好久,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好点头同意在第三天的亥时三刻让徐府把银子送进来。
徐老太爷和徐熹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出了知州府,坐着马车回了徐家。赶车的赵老虎自然知道徐老太爷笑呵呵的面容和徐熹死人般的面孔之下是无尽的愤恨与无奈,可是他一个下人能做什么,无非是背地里狠狠的诅咒吴家生不出儿子来。其实吴光地有儿子,儿子还不少,整整五个。想来这吴光地也是家大业大才这么拼命的捞钱吧。这样的狗官怎么还能生出来儿子呢?还这么多儿子。想当年自己也是个不愁吃穿的小地主,要不是这狗官总是三天两头的加租子,自己也至于天天躲在山里。现在倒好,自己主家这么好的一家人,这么富有的一家人,也被这狗官即将逼到大山里了,可真是老天不长眼。赵老虎想到这里,狠狠地朝着知州府门吐了一口痰,骂了一句“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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