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 航班准时降落京城。
没有行李, 出来得很快。十月底的京城已入深秋, 航站楼外风很大, 很冷。上了车,季萱一把把门带上,不想大若再到后排来,一路上, 她已经听够了, 现在,四十分钟车程, 她需要自己一个人。
从相识以来,这大概是大若第一次为张星野说话,说老爷子脾气不好, 肯定已经搞得难看, 劝她不要火上浇油,给他留点面子。季萱问:你怎么为起他好来?
大若抱着手臂,鹰钩鼻子半天才哼了一声:“老张是个商人,道地的商人,可他支持美院、做慈善都是实实在在的,嗯, 算个好人。对咱们么,在梁家面前虽然说不上挡风遮雨, 可能为了你折了梁心妍、梁心伟, 想想这多少年的交情和日后的反应, 也是相当做得出了。梁家已经得罪了,咱别再跟他交恶,让他里外不是人。再者,怎么说也得想想你先生,这回老爷子绝不会给他留情面,事已至此,你好歹周旋过去,日后在褚老面前也好再见面,如果,还有的话。”
整个航程,季萱没再吭声。
坐入副驾驶,钱方若回头瞟了一眼,丫头还那样儿,看不出急切,看不出愁。他转回头,无奈地看着夜色中前行的车道。这件事,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小丫头从小就跟亲爹不对付,也幸而是这位老爷子,一贯放养,从不操心,让这跟他如出一辙的小脾气,加了个“更”字。无论哪方面。
父女起冲突,放在一般人家,爆吵一顿,过不了两天也就好了。可是这两人,都属于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劲的,不可能吵,只怕话赶着话,出什么意外。
能出什么意外?唉,不知道,猜都猜不到。
钱方若记得当初刚有顾辰的时候,自己还和老爷子说起过他关了工作室跟小萱走算得很用力了,当时老爷子不置可否,只说想去就去吧。对于顾辰,钱方若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作为兄长,不能否认他确实是小萱男友不错的人选。一来是同道中人,志趣相投;二来么,他的才华绝遮不住小萱,两个人在一起,他的理解、照顾和支持能让她这辈子为所欲为,而这就是在成就她。
可惜,看错了。大错特错。
而张星野,来路莫名其妙,本身就是个离谱的意外。其实,人的欲//望有时根本没有起因,被外在遮得再严实,也会冷不丁冒出来让人控制不住。不是说她不能享受,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能理解他们这种纯性的激情,恐怕也就是他钱方若了,这种尝试和释放对痛苦中的她非常有好处,只是,不能沉迷下去,否则拖延、浪费,还有可能收不了场,毕竟她还是个小女孩,玩不好就会出事。
比如,现在。老张登门,突破了底线,即便对他这么个无所谓手段之人。他是真的不了解她,决定绕过她那一刻,就已经是把路堵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结果。
也许,就像小萱回来之前那句话:喏,结局来了。
……
车停在胡同口,午夜寂静的窄巷,青石砖路,冷风穿堂,隔过了百年的风雨,隔不住深夜恍惚一瞬就前世的错觉。
轻轻打开院门,两人走进去。影壁,门房,再开二门才到四合小院。院子里夜灯照着,一地叶子散落,一棵老槐,一棵枣树,另一棵枣树,没有枯尽的枝条、老杆,还能嗅得到。老爷子喜欢落叶,从不会让扫干净,深秋就是这院子最有景致的时候,沧桑不尽,烟火正浓。
一眼看尽,书房亮着灯,西厢……也有灯。
看着几乎从未打开的房间透出光来,钱方若心里忽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惊了一下,一纵即逝,竟然没琢磨出什么味道。
身边的女孩已经毫不避讳地盯着那间屋子,嘴巴抿得很紧,目光怔怔的。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钱方若牙缝里吸了口气,虽然这是京城,随时随地都有各种豪华酒店能接驾张总,可是,无论如何,不能这个时候把人赶出去。
“今儿晚了……”
“你去休息吧,”话音儿刚起就被她打断,“明儿早起再见阿姨。”
至今钱方若都有东屋的钥匙,没什么需要给他特别安排的,一句话就打发了。听这丫头的口气,救老张是悬了,钱方若只得无奈叮嘱一句,“老爷子岁数大了,你悠着点儿,别真鼓捣出火儿来,老张也不是省油的灯,别气着老爷子。”
“嗯。”
抬步离开,独自一人走到书房门口,正要叩门,忽然听到里面古老的留声机在转,很轻,是……二胡。
二胡?老父亲并非中原人士,四合院也不过是他的栖身之所,在有了妈妈之后。他喜欢的从来都是钢琴和提琴,今晚怎么是二胡?
胡琴,源自西北塞外马上民族,“高堂一听风雪寒,坐客低回为凄怆”。沧桑,悠然,尽兴奔腾也总有婉转低回,酣畅之余幽幽萦绕,久不能去。
深夜如此,谁的心受得了?
那个时候,她太小了,记忆越刻越深不过是味道和模糊的影像,而琴声,太烈,太响,突然再听到,想不起妈妈那清瘦的身影,只觉得心闷闷地疼。手僵在门上,屏了气息让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平息下去。今晚,不能让他影响,不管他为什么,今晚,不是为他们,不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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