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
夏天是一切旺盛的时候, 夏天的川藏南线, 人们趋之若鹜, 而这里便是茶马古道停车坐看的第一站。只是前途还远, 景色乍开,将将启程的人兴奋之中并不会驻留许久,又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大多来都是匆匆扫一眼、住一宿,第二天便起程。而短途的,在天气预报的助力下选择了暂避,于是,山道中窝居的小城, 难得地有了这几日的清静。
古老的康定,汉藏交融, 通了高速后城中已大都现代化,古老之意已难寻其迹,不过, 傍在山边的寺庙, 不论颜色,钟声, 还是长头膜拜, 千年依旧。雨中傍晚, 石阶上已没了人, 没有日落, 夜幕悄悄笼来。
禅房中, 大若还在与听讲经,并不是什么活佛高僧的讲道,只是这山中古刹几个修行人中的一位老者。季萱原本也在里面,可老喇嘛口音过重,她听起来很吃力,精神都被淅淅沥沥的雨水勾去,有些烦乱。
轻轻起身出来,顺着走廊慢慢转到楼后,站在栏杆边。两周多了,走得快的旅友大概已经入藏、完成了一多半的旅程,可他们还在第一站。必然如此,这一走,千山万水,如果有一天大若说再不回去了,她也不会惊讶,甚至,应该希望如此……
轻轻吁了口气,抬头。雨幕中青色绿色的山毫无涂染,袅袅雾气遮着浓暗。人突然就渺小,成了这铺天盖地颜色中的一个点,然后,就这么淹没其中。
跟大若走,比预想中要顺利得多,甚至,比以前小队还要顺利。因为,她完全不用考虑他,不用考虑任何事,包括为他分心,给他情绪……这一路来,两人下车后各走各的,只要行踪确定,大若问也不会问。夜里聊起来,才会没完没了,这才发现,原来走的都是同一路,分开根本是浪费时间。
何必刻意不同?只是,两个人如此契合,是因为……本来也是一样的人。
趴在栏杆边,季萱仰起头,天已经看不到远方了……
……
从禅房出来,意料之中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钱方若不紧不慢地沿着围廊踱着,拐角过去,看到了倚栏远眺的女孩,雨雾已经打湿了发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灰蒙蒙的天。
仰着头,目光那么静,思绪飞扬,细瓷般的侧颜那么干净,那么遥远,与这座沧桑古刹融入,朱红与金色浓烈下反差出归入茫茫天地的洁白与宁静……
钱方若不由驻足,这世界上该有多少男人被这样的景象迷惑,一眼千年,一头栽入。然而,是不是真的,只有他知道。积雪覆盖的火山,冰冷与爆发,就在一瞬间,足够摧毁一颗男人的心与他的骄傲。至少,他是这样。
走过去,钱方若抬手在她眼前晃晃,“哎,醒醒,干嘛呢一个人跑出来?又心不在焉的。”
她就是有本事不眨眼,扭头看他,淡淡的笑,“听不清。你不是说,佛理,是要自己悟的?”
没搭话,钱方若展开手掌,上面一串佛珠,拉过她的手,戴在手腕上,“保个平安。”
“你怎么也做这种秀?临时抱佛脚,佛不踢就是好的。”
大了,钱方若看了看,又轻轻多绕了一圈,“顾不得了。借佛之力遮遮戾气。”
“戾气?”
眼看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玉坠,季萱一挑眉,“怎么,贵重是原罪么?”
“贵重不是,人是。”钱方若看着她,“不要以为西藏是净土,这一路风雨就都是干净的。有的是识货又愿意铤而走险的人。”说着,他头一歪,仔细看了一下,“这小坠子怕是抵我一幅画了。”
季萱蹙了下眉想反驳,却不知怎么抿了唇,手指轻轻摩挲玉坠。
钱方若嘴角一咧,“沉吧?这么放不下。”
季萱打断,“我喜欢石头。”
“我知道,就是不知道还喜欢这么精雕细刻的。”
“哪有天生精致?越苦难,才能越光华,不是么?”
闻言钱方若微微一怔,灰色的雨幕中女孩清净的眼睛里似乎可以看到那个精致无比的男人,那个看第一眼就让人因为不同路而不愿靠近的男人,就是她口中的那个“光华”?钱方若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所以,走了也不肯还给他?”
“走了就走了,何必侮辱他。”季萱抬头,深深吸了口气,“更何况,我们也没有分手。”
“哼,”钱方若笑了,“这哥们儿也是够怂的,这都答应你。搁着我,人走,茶必凉。”
“会凉的。搁着吧。”
“你呀,猫一样,机灵过头,惰性太强。‘分手’两个字就这么难出口?非要等着人家有了下家来主动不要你?”
“不会。”
“不会不要你?”
“不,我是说他不要是不想要我了,不会是有了别的女人。”
“哟,可以啊,”钱方若脑袋一歪,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对顾辰都没这么笃定,对他倒有?看来张总是真的会市场营销啊,半年的功夫居然让你相信你对他这么不可替代?”
噗嗤,季萱笑了,“不是啊,我只是相信他的洁癖而已。”
“洁癖?”
“在把我清理干净之前,他容不下别人霍霍他。”
这种自信,不,是信任,有种奇怪的味道,钱方若皱了下眉,“所以,你就钓着他,只要你不分手,他就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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