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看这张图。”
韩冈靠坐着,双手交叉在腹部。看着一名专家,在墙上张挂起一张巨幅的图表来。
数量和时间所组成的纵横坐标轴之间,是一根根竖直的长条——标准的柱形图。
挂好图表,专家拿着一根教鞭,指着图表下方的注释,“这是棉行在京西地区近十年的年销售量。诸位,请看一下年销售量的变化。”
图画得很精致,柱形都是用靛蓝进行上色过,数字也是用红笔描写。可见是用心了。
不过不用心也不行,如今画不好图表,很多时候就意味着与上司的赏识、同伴的敬重、研发的资金说有缘再会了。
如今的官场中的年结、报告,或者是研究者为了申请资金支持,都不得不做上一手好ppt,不对,是好图表。
数据可视化,是为韩冈当年所创立,以图表的直观易懂,理所当然的受到重视,如今越发形成了风潮。饼状图、柱状图、折线图,各种图示其与后世无异,只是要用手画罢了。
风潮形成了习惯,被养刁的眼睛,让没有图示、纯粹由文字和数字组成的报告显得过时,也就不那么受欢迎。尤其是掌握着钱袋子和印把子的那些人,更不愿委屈自己。
以至于现在的横渠书院中,时常能看见一群研究员苦练画工。而能做好图表的学生,就算水平低一点,却照样能够在实验室中找到一个好位置。
不过有些事发展得太极端,终究不是好事。很有些人正经工作做不好,只是做了一手好图表,又能说会道,就因此被看重提拔,然后闹出了大纰漏。顺丰行和平安号中,就有过几个鲜活的例子,到现在还经常为冯从义提起,让大掌事们引以为戒。
不过这种事,终究是防不慎防。能说会道,善于展示自己的人,走红就比只会做事的老实人更加容易的得到认可。
现在的图表还很朴素,等到展示图表的手法更加进化,那忽悠起掌握着权利和资源的外行人就更容易了。尤其是等幻灯机出现之后,色彩鲜艳的玻璃片,甚至赛璐珞片,肯定能够糊弄掉一大批人。
这并非是痴人说梦,要不是没有适合的电灯,而油灯、煤气灯都不适合作为光源,幻灯机早就有了。
当然,一旦有了幻灯机,就不用画这么大幅面的图表。一开的图纸,要是不小心画错了一笔,让人想死的心都有。即使只用近乎透明的薄竹纸,都要省心许多。
只是在没有大功率且性能稳定的电灯的情况下,一切都是空谈。
并非是造不出来,实验室中,早就有电灯了。电池加炭精棒发出的光亮,在夜晚能闪瞎狗眼。伏打电池、铅酸电池,乃至电容和电磁发电装置,实验室中也都有。
那种用手柄旋转转盘,通过摩擦生电的起电机,或者简易的瓶装电容,都已经出现在很多中学中,作为实验课程,向学生们传授基本的电学理论。
包括薄竹纸的替代品,透明的赛璐珞——发明者起名为软琉璃,韩冈将之归为塑料——可塑材料——也早在实验室中产生。这是一些声光效果比较出色的小玩意儿的副产品。
唯一限制幻灯机出现的问题就是工厂化大规模生产。把手工制作的灯泡,手中制作的软琉璃片,手工磨制的镜片一起拼凑起来的手工打造的幻灯机,这画面根本无法想象。
总不能说要讲究匠人精神,大力发扬手工制品?规模化标准化均一化才是工业发展的正道。
实验室的产品要走到社会上,都必须经过艰难的工厂化。其生产流程,往往与实验室大相径庭,而对环境的容忍度要远高于实验室,对成本的限制,更是远远严格于实验室中。
能够在实验室中发明创造,固然是第一流的研究者。而能够在工厂中设计出一套高效的生产流程,同样是第一流的工程师。要是能够横跨实验室和工厂,把实验室中的产品顺利的搬到生产线上,那可就是人才中的人才。这样的人,全天下也没有多少。
相对而言,擅长画图表的经济学家倒是好培养。
“……我们可以看到,”好培养的经济学家正用教鞭指着图上,“三年来,京西两路,棉行各色产品的销售额从四百一十万贯,增加到四百一十八万贯,仅仅增加了百分之二,其增长率已近乎为零。”
棉行的代表理事在图表张挂起的那一刻,就成了会议厅中视线交错的焦点,不过他安之若素,稳当当的坐在那里,眉毛都没有动上一下。
眼前这一位专家的报告,一个月前,就在棉行的高层中传遍了。该骂娘的骂娘,该决断的决断,京西路销售系统一口气换了八个正副掌事,现在再看到,已经很难引起他心情的起伏了。
相关的报告,韩冈也同样在一个月前就看过了,报告中附带的图表,与张挂在墙上的图表,在内容上别无二致。其实从两年前开始,内部的研究机构,就一再发出警告,棉行产品销售额的增长就在不断降低,其中以京西为甚。
又一张图表被张挂起来,这一次,巨大的图表被分成了四个部分的折线图,“我们再看一下,各类棉纺商品在京西的销售数量,这里只有销售规模最大的四类,原色、青色、皂色布匹和成衣男子单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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