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战争是什么?
有人说是有组织的暴力最高级的形式,是解决矛盾最激烈的方法。
但米彧不是关西的学者,没听过这种说法,更不懂这等謷牙诘屈的说话方式。尽管因为某位大人物的缘故,此等怪异的文体在一部分人中开始流行,可同时又为更多文人抨击,而米彧,更习惯于日常使用的白话。
当然,他也从未学过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连王于兴师也不知。
总而言之,米彧无法像一名精擅言辞的学者一般,对战争给出一个确切又精到的定义。
对国与国之间的纷争,庙堂之上的决断,千里之外的运筹,千万人的生死,米彧就算会关心,也只是因为这些最终会关联到他的财产。
不过,对于从南征之役开始发家的米彧来说,战争就意味着收获,意味着繁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机会。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中国的势力自南海北岸,扩张到南海周边全境,平灭交趾之后,每隔数载,就有一场灭国之战,每一场战争,米彧的身家就会膨胀许多。一场场战争中,米彧也从一介寒微之士,成了广南有数的富豪。
米彧期待战争,米彧喜爱战争,每一场战争,在他的眼中,都是一场丰收,都是带着纯金纯银一般的璀璨光芒。
现在他对战争的爱,又更深了一层。
因为他又看见了金银的光芒。
战争国债充满了诱惑力,当他听说朝廷准备发行国债,允许用金券购买,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大喊,这是机会,这是机会。
只不过,当米彧走进商会会所时,不无痛恨的发现,这里的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期待战争,喜爱战争,为战争的利益而疯狂。
雍秦商会的驻京会所,占地广大,建得如同苑囿一般,客舍、餐饮一应俱全。但商会成员都在分散在各处赚钱,聚会的时候极少。许多时候,都是关西出身的官员、学生甚至是旅客来此饮宴住宿。
米彧几次上京,每天就只能见到三五同仁,从来没有见过会所里聚集了如此之多的商会成员。
距离会员集会的议厅尚有十几步路,喧哗声就连门窗都挡不住了。
带路的小厮推开厅门,就更像是一下掀开了七八十只蜂箱,嗡的一声声浪扑来,米彧立刻就是一阵耳鸣。
厅中几乎都挤满了人,各个佩戴着商会的石山徽章,交谈着,鼓噪着。
“这才多久,怎么就分光了?!”
不远处一人不满的叫道。米彧看过去,四十多岁的年纪,方正的国字脸有几分面善,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米彧仔细想了想,又想起来一点,好象是做棉布生意的。米彧的印象仅此而已,应该不是什么出挑的人物。
但这一个商会中普通成员,就在高层齐聚的议厅中,赤红着脸,怒喷着口水,发泄着自己地愤怒,“第一期没了就罢了,第二期会里有四百五十万贯,平安号拿了一百万就算了,本就是相公为大伙儿争来的好处,拿得再多都是该的。剩下的三百五十万,十三家就分了,这就是岂有此理了?都是一般儿交会费的,谁比谁差多少?!”
“差不就差在会费上?”
“人家一年会费上万贯,你才交一百贯,”
“每年会费一万的就那十三家吗?海门杨公,南海米公,哪个交的会费比他们少了,要是他们知道有国债,又岂会不买?还不是欺负他们离京师太远!”
米彧眨了眨眼睛,竟然把自己都给牵扯进来。
真是好大胆子!
米彧的视线在人群中梭巡。最多三四级的会员,就敢在会上撒泼,想也知道不正常。能包圆二期国债的十三家又岂是寻常人家?米彧不用多问就能数出其中的十一二家,也是老相识了,都是资历老、身板硬、家底厚、名声广,没一个好惹的,在会中也是一呼百应。自己的产业都在京师外,家产不输他们,但势力就远逊了。要跟他们掰腕子,没几个高级会员做后台,除非是疯子才会做。
商会成员有高下之分,预备三级,正式九级。从一到三,再从一到九,依序上升。会员级别与官品相反,一级最下,九级最上。以对商会的贡献来计算积分,渠道、情报、救助、捐赠都是积分的来源,最后依照积分来定等。
等级越高,在会中的权限也就越大。但由于每年积分都要减半,所以为了维持等级不降,会员们都会想尽办法来获取积分,但开发新的商业项目和渠道,公开得到的私密情报,救助会中同仁,都是高难度、低概率。只有向商会和商会的联盟会社捐赠资金,或是足额及时的缴纳会费,才是维持积分等级的最佳方法。
所以到了最后,会员等级就无可避免的与财产和权势挂上钩。越是身家丰厚、权势广大的成员,越是能够维持高级的地位,家产少一点的,即使一时靠运气升上去,也会因为后力不济而跌落下来。
冯从义代表韩冈,为商会之尊,是八级的正式会员——九级的积分要求太高,几乎不可能达到。其下副会首、理事——理事一般也是各路分会首——都是五六级,也有七级的,这些就是占据商会会员百分之一的高级会员。
真正控制商会的,也正是这些高级会员,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势力。中级和初级会员,都要仰仗他们的鼻息过活。但即使是佃农都有闹佃的时候,何况见惯了世面的商人,闹起来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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