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堆在韩冈面前犹如小山的公文,终于被搬运一空。
在最后一本公文的右上角提笔写了一个‘可’字,顺便画上自己独有的押记,啪的一声,韩冈将三千多字的奏章合了起来。
丢下手中的毛笔,看了看桌下两摞一尺多高的公文,他长出了一口气。
白天批阅的公文早就发得出去,这些只是晚上的分量,不过也是够多的,总算是做完了。
河北、河东战事正酣,北海舰队运送陆战队越洋攻倭,每天消耗的钱物数量,能让变法前的宰相韩琦、文彦博之辈一个个心肌梗塞而死。都堂中的同仁,也一天比一天脸色更白。
南方两湖又是暴雨成灾,使得开封附近枕戈待旦,生怕一个月前的暴雨再来一回。但危险更大的还是处在长江下游的江淮诸路,一旦有失,明年饥荒难免。朝廷要调集粮食、药品和军队,应对南方的灾情,还要预防明年的灾伤。在恐怖的天灾面前,再多的钱粮也显得微不足道。
还有云南。平灭大理后,云南成为了新兴开发地,移民过去的汉人已有数十万,汉夷的争斗年年不绝。原本移民的汉人已经压服了平陆上的夷人,甚至开始与一些夷人部族结亲,开始了同化的进程。偏偏今年又出了一个有能耐的洞主,拥戴了所谓段氏后裔,召集了三万多夷人,杀奔洱海,求援信从云南一路送到开封。
这三个算是大一点的,湖南荆蛮再次叛乱,夔州西南夷造反,与这几件事比起来,虽只能算是鸡毛蒜皮,本州本县的兵马就能解决,但也是让人觉得心烦。至于各地常年不断的水旱蝗灾,这段时间更没有减少的迹象。
韩冈的工作比起太平时节,那是多了一倍也不止。
这半个月,他连寄给《自然》的论文都没空去审阅,一二五超重型臼炮成功交付的仪式,他也没有参加。不过军器监蒸汽机车实验组第十九次试车失败,他还是抽空写了一封短信去安慰。
还有更糟的消息。
前段时间洪涝灾害带来的影响已经渐渐消去,医院中的病人也基本上都康复出院,瘟疫爆发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到决策之外。
开封附近受灾的地区,正在加紧补种,以免出现绝收。京师附近的几个大粮仓,如素拓仓,汴水左仓,都对收储的粮食重新进行翻晒。
但今天开封仓司发来报告,说是京畿各仓的存粮,三分之一已经开始霉变,需要进行紧急处置,差不多有二百六十多万石的样子。
当然,真正的损失差不多是在百万石到一百五十万石之间。剩下的,自然都是积年的亏空了。不用费心费力的去点火,可以想见,相关人士现在是多么的欣喜欲狂。
韩冈今天晚上一直都在考虑着,要不要趁机对这些蛀虫来一次大的清理。不过北面暂时未定,京城中再闹起来,恐怕会有些麻烦。譬如说,京城里面粮价涨价就不可避免。
然后他就放弃了……不是放弃除虫的想法,而是放弃主动在都堂会议上提议,章惇那边肯定会主动拿出提案的。
府中的公人,将韩冈批阅好的公文都搬走了。他们用特制的箱子将这些公文封装好,贴上封皮,然后互不统属的两队人押着载着公文箱的马车,出府往都堂去了。
他们搬着箱子的时候,韩冈已经在院中走了两圈。
安静下来之后,他认认真真的打了一套拳,舒展了一下筋骨。如果按照现今大宋子民的平均寿命来计算,他此时已经经历了大半人生了,距离人生的暮年已为之不远。
对于保养和健身,韩冈比年轻时更加在意。即使是忙得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个时辰,韩冈还是在伏案工作的时候,每隔一个小时,都起来活动一下。
出了一身透汗,回到书房中的时候,座钟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一点钟的位置。
不同于市面上的座钟,混用时辰和小时的情况,韩家里的座钟,都是按照韩冈的习惯,一开始就使用数字来标识小时。
此刻已经是夜中一点,子时都已经过去了。
其实什么样的锻炼和保养,都挽回不了熬夜和睡眠减少对身体的伤害。这跟一边吃补药,一边还夜夜笙歌的浪荡子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往作死的道路上大踏步的前进。
韩冈自嘲的想着,拿起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汗,换掉了汗湿的衣袍。
回到书桌旁,韩冈没有立刻坐下来,垂手在桌上敲了几下,略一沉吟,就着桌上的笔墨,提笔写了一封短笺。
没必要等章惇主动提议了,斤斤计较反而没意思,凡事秉持公心,又有什么不好?
辽人被堵在边境上,就是有麻烦也不会太多。那些蛀虫这时候也想不到自己会对他们下手,若论时机是最好的。
将纸笺折了两折,放进信封中封好,叫了人进来,让他把信尽快送到章惇的手中。
章家是当今大宋最大的粮商,估计也是当今世界最大的粮商。在南洋、两广,拥有上百座种植园,田地面积数百万亩,章家每年的稻米收获,足以满足三十年前,京师对江淮六路一半的粮食需要。
在这个最大的粮商周围,形成了一个以粮食为经营核心的福建商会。环绕南海,福建商人拥有的大小种植园数以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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