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蒸汽机跳到了粮食,韩冈的话题跳得厉害,但内容却让李诫悚然而惊。
县令嘴里的一团乱麻,最多也是只是一县动荡,但宰相嘴里的一团乱麻,可就事关天下了。
他斜了一眼宗泽,中书兵礼房的检正公事容色不动,显然是早已知道内情。
李诫整理了一下思路,试探的问道,“相公,可是今年的收成……”
李诫反应极快,韩冈赞赏的点头:“江淮之地,这几年弃粮改棉的农户愈见增多,预计今年至少了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乍听起来不是个值得宰相动容的比例,寻常官员听了,只会觉得韩冈是小题大做,可李诫精于数算,更了解国计,知道这个比例意味着多大的一个数字。
“会不会算错?据李诫所知,江左的粮价近年没多少变化。”李诫怀疑的问道。
“这是相公命人从棉布产量上推算出来的。”宗泽道。
李诫顿时无言。
韩冈家里种了几万亩棉田,天下棉布大兴也是韩冈开的头,他从这个角度来计算,绝对比看朝廷的账簿要准。
“江左纲粮事关天下,应当诏禁才……”李诫一句没说完,便停了。
根本禁不了的,想想就明白,这么赚钱的买卖,朝廷怎么禁?若是朝廷当真下诏,更会让西北棉商的后台韩冈成为众矢之的。
其实这件事也简单,只要江南的粮价涨上来,种粮比种棉赚钱,自然会有人弃粮改棉。
但他可不敢开这这个口,李诫更清楚,江南粮价上涨到底意味着什么。
宗泽道:“棉与粮食争地,而丝绢不占良田,江南棉田日多,朝中其实也多有议论。但棉布、棉絮保暖耐用,不是丝绵可比。”
李诫皱眉道,“若是两广出产能够再多一点,江淮的棉田的亏空也就能补上了。近年江淮粮价稳定,也”
“明仲这话说得好!”宗泽道:“江南的亏空,只能靠广东广西,还有荆湖两路。两湖、两广地多人少,虽多疾疫,但水土肥美,若将之开垦出来,。现在是苏湖熟,天下足。什么时候变成湖广熟,天下足,就不用担心江南农户尽种棉花了。旧日两湖、两广的疾疫,多是天花、伤寒和腹蛊,如今有了相公的牛痘,天花不用怕了;若遵循相公的厚生制度,伤寒也难以传播;加上如何杀灭血吸虫,更不用担心腹蛊。假以时日,两湖、两广的出产,绝不会在江南之下。”
“禹贡中的扬州,土惟涂泥,田唯下下。千载之后,却变成了上上之地,非先人胼手砥足,岂得如此?”韩冈叹着,“只是千年时间,让人等不及啊。自章子厚平荆南,荆湖移民也推行了十几年,两路的出产要补足江南的缺口,也不是那么容易。”
江南现在改种棉花的田地大约只有百分之五,但随着棉布的普及,改种棉花的农户只会越来越多。人性趋利,即使韩冈贵为宰相,想要扭转这个趋势,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记得相公曾经说过,”宗泽回忆道,“新疆增产,无外乎移民,良种,还有改进耕作方法三条。”
“还记得啊。”韩冈笑了起来,这东拉西扯的几条,他自己都快忘了:“当年去广西的时候,邕州的田地,即使就在江边上,也几乎都是旱田,,当地农户也不修水渠,甚至连施肥都不会,漫种漫收,亩产不及江南的三分之一。”
“相公广西一任,平灭交趾只是小功,使岭南为乐土才是无人可及的大功。”
韩冈笑着摇头,难得见宗泽拍马屁。
“不过这几条知易行难。”韩冈道:“当年熙宗皇帝问家岳,变法难在何处?家岳的回答是乏人。君子六艺,射、御皆为武事。三代士人出将入相,文武皆能,如今的士人,却视武事为粗鄙下贱之举,也就近两年,国势大振,方才改了那么一点。武事如此,就不要说农工之事了。”
随着韩冈就任宰相,投靠韩冈的官宦、士人一日多过一日,但合用的人才依然少得可怜。会做官的太多,会做文章的同样的多,但会做事的就太少了。
韩冈很早就打算设立农学,可惜相应的人才难得。能全篇背下《齐民要术》的士人车载斗量,可是能够写下《齐民要术》这个水准的士人却一个都难找,总不能找老农来教书。
相对的,不需要教书育人,只要在农业上下功夫,那就简单多了。韩冈家里就有专人来进行农业研究,改良棉花、小麦等作物的种子,改进农具,改进耕作技术。同时改造田地,韩家的庄子十几个,三万多亩地,能照应得过来,一个靠轮种,三年一休耕,一个便是靠不断改进的耕作技术。
韩冈叹息着:“同为搜粟都尉,知桑弘羊者多矣,可又有几人知赵过之名?”
李诫要多想一想,才记起赵过此人的来历,点头道:“以殊勋而无缘青史,诚可悲也。”
《齐民要术》中说‘神农、仓颉,圣人者也,其于事也,有所不能矣。故赵过始为牛耕,实胜耒耜之利’,而贾公彦在《周礼注疏》亦说:‘周时未有牛耦耕,至汉时搜粟都尉赵过,始教民牛耕。’
耕田的手段,由双手挥动的锄头,变成牛拉的耕犁、耒耜,史书中所记录的功臣是汉武帝时的搜粟都尉赵过,不管这个记录是否是事实,赵过的名声不显是确凿无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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