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结束了。
至少对京城的军民来说是这样的。
尽管河北的鏖战依然未有停歇,河东的对峙也还在进行当中,每天从城门运出去的军资装满了一辆辆马车,但辽国的求和使者已在京城盘亘多日,每天在都亭驿中的谈判一结束,当天的谈判成果在当夜就能传得满城都是。
整个谈判过程,一直都暴露在公众中。到了现在为止,辽人的使者虽然不断退让,也只同意将以增加十万岁币的要求缩减到五万,同时两国边疆恢复到战前的状态。东京士民都相信,再有个几天,就能达成岁币维持不变,边境也恢复如初的皆大欢喜的协议。那时候,太平的日子就当真回来了。
冷清下来的酒家重新坐满了食客,两大联赛的赛场上也再一次欢腾起来,任谁都知道,这一场战争,只差达成协议、签订和约这两步了。太平的日子就要回来了。
“都亭驿那边还不肯松口?”
“昨天才压到岁币加增银绢各两万五千匹两,今天怎么也不可能再降的。”
“讨价还价,买菜乎?”
“也跟买菜差不多了。”
“应该很快会答应吧。拿半个代州换回兴灵和武州,耶律乙辛的面子也不算丢。”
“皇后的那位堂兄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要看耶律乙辛肯不肯放人了。”
“留着又能如何?还能拿来当人质不成?一刺史耳!耶律乙辛也要顾及面皮。”
“当初韩玉昆提议让商人去跟耶律乙辛打交道,这是个好主意。如果能将收益跟耶律乙辛计算清楚,他当是不会再闹着要岁币了。”
“就是怕他觉得骑虎难下,必须要赌上这口气。”
“那也无妨。让耶律乙辛三分又如何?现如今银贵绢贱,五十五万银绢可以给他,换成十万两银,四十五万匹绢就可以了。”
“这是朝三暮四中的猴子吧。”
春风已经吹进了皇城中。
在京的两府诸公济济一堂,从排位最高的王安石,到最后面的薛向,基本上心情都很放松。战争已经到了尾声,正常进入收尾阶段,不会再有大的波澜。
虽然他们每天还要在海量的军需物资的批准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但从各自本人的角度来说,也已经不再需要坚持战争。
之前宰辅们不能主张议和,因为那与向辽人投降无遗。一旦同意和议,地位还不算稳固的他们,会连同皇后一起,都将失去天下士民的信任,乃至对朝堂的控制。
但现在不同了。辽人主动遣使来求和,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能力,以及坚持与辽人作战的正确性,剩下的只是讨价还价如同买菜的工作而已。
这一场猝然而起的战争,使得新生的新党政府彻底站稳了脚跟,并打掉了所有反对者的气焰。不论是在前线的吕慧卿、韩冈,还是在中枢的王安石、韩绛等人,在天下士民心目中的地位,都有很大的提升。因为天子中风而带来的动荡,也由此安定下来。
国有贤臣。
街头巷尾多有操持这个观点的百姓。要不然怎么能着快就逼退辽军。原本连河东都快占了,这才两个月,就只剩半个代州,河北那边更是稳守着防线。
当年寇准要将真宗皇帝架到澶州,逼着他渡过黄河,但如今只用几个枢密使守边,就把辽人给打回去了。现在双方大军都停在了边境线上,也就没有了战争存在的土壤。场战争打到了陷入僵局,最好的做法就是两家收兵,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不要再空耗国力。
吕慧卿和韩冈的名望自不用多说。就是郭逵,也有很多文臣觉得可以破例给他一个节度使,以褒奖他守住河北的功劳,再厚给赏赐,让他安心的去养老了。
唯一值得忧虑的地方,就是在外的枢密使对和谈的态度。
“韩玉昆那边怎么办?”
一众人望向王安石。
韩冈说是愿意接受和谈,但韩冈提出来的条件,却让人啼笑皆非。
已经夺占的兴灵、武州都要保下来,代州也要拿回来,作为交换条件,则是岁币依旧。当然,兴灵和武州都是旧日盟约中承认其为辽国属地,所以为了名正言顺的拿到手,皇宋可以拿钱买断。自此两地与辽国再无瓜葛。至于出价呢,也就十来万贯——相当于投入进一场顶级马赛中的赌资,还不到蹴鞠联赛季后赛时,砸在关键场次中赌金的三分之一。
好吧,这基本上就是乡下的土豪恶霸侵占穷人田土的路数,先强占下来,然后给两个小钱把地契的问题解决了。
虽然不知道韩冈为什么对这一套流程如此熟悉,可他要面对的的对手不是只知道忍气吞声的贫苦百姓,他们的牙齿很尖,他们的爪子够利,那是头会吃人的大虫啊!
这根本不是为了和谈而提出的条件,而是要引发战争才会提出的要求。
耶律乙辛若是听到这个条件,会答应那肯定是他发了疯,再开战事那才是清醒的。
只是没人愿意挑头出来开罪韩冈,让岳父来教训女婿是名正言顺了。
“吕吉甫的意见今天也到了。”王安石是君子,但三度为相的元老却难欺之以方,“他同意和谈,但辽人开出来的条件,他绝不同意。兴灵之地绝对不能交出去。”
众皆默然。
吕慧卿的态度,在座的任何一人事先都能想到。官军夺取兴灵是这一场战争中最大的亮点,是未竟全功的平夏之役的终结,也是吕慧卿恃之以晋升宰相的功绩,要是当作交换条件还给辽人,他肯定是不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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