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汴京城,夜晚越发的寒冷起来。寒风呼啸着,让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冬衣的人们,浑身都冻得如坠冰窟一般。不过冯宰相府后花园中的池畔小厅中,火盆中烈焰熊熊,让厅内温暖如春。
“还是煅烧过的焦炭火旺,比起石炭要强出不止一筹了。韩玉昆得判军器监,发明众多,可谓是如鱼得水。”说起韩冈,冯京言笑自若,似是心中已经毫无芥蒂,“当初他不肯接下中书五房检正公事,世人都以为他畏难,谁能想到他自有腹中锦绣。”
与冯京对坐的蔡确则是笑道,“只是为了霹雳砲泄露一事,天子心里可是很有几分不快。保不准哪天辽人手上就有了飞船,皮室军人人身着板甲。”
“韩冈硬是不认罪,天子肯定少不了心头有气。但现在只是小罪,若是以为认了无妨,日后板甲、神臂弓泄露出去,那就是重罪了。”冯京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所以说韩冈这次也算是聪明了,宁可触怒君上,也不愿给日后留着后患。”
“说得也是。”蔡确点头附和,“现在不将有罪无罪确定下来,日后有得苦头吃。”
尽管在西夏的军队中出现的霹雳砲,是韩冈尚在河湟、并没有开始宣传格物致知的时候,就已经用在了阵上,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泄露出去。但韩冈却不能辩解说他传播格物之理与军器泄露一事无关。万一日后西北二虏的军阵中再出现飞船,士兵装备上板甲,那时又该怎么辩解?这是明明白白的陷阱,韩冈当然没有蠢到跳下去。
而且为了日后着想,韩冈也必须逼天子给个说法,因为格物理论的传播,让敌国学去了霹雳砲、飞船、甚至雪橇车、板甲的制造方法,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
冯京拿起酒杯浅尝一口:“不论对错,天子现在都少不了要靠韩冈掌管军器监。他有恃无恐,自然敢于顶撞天子。”
不论从任何角度,韩冈肯定是有罪的。但是,朝堂上得出的结论不是看谁对谁错,而是看需要。天子觉得谁对朝堂更重要,谁就能留下来。过去也不是没有宰相犯了重罪,弹劾他的御史掌握着再充分不过的证据,但天子就是站在宰相一边,而让御史出外。
“只是细细算来,还是有些得不偿失……”蔡确一向看重天子的看法,韩冈的行为实是愚不可及,“韩冈虽然逼得天子改认其无罪,但终究还是有失圣眷的举动。”
“得失与否,各由心证。”冯京笑道:“我们看来冒着失去圣眷的危险是得不偿失,但在韩冈眼中,说不定还是合算的,他不顾毁誉也要推广气学,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身为宰辅,冯京不便出外饮宴,只在家中请人喝酒。王安石复相之后,蔡确没有刻意与冯京疏远,作为御史台的主要官员,不与新党为敌就是善意,太过贴近王安石,反而惹祸上身。倒是与冯京,那就是亲戚间的往来,并非曲意逢迎。
不过冯京已经做了一年的宰相,蔡确在京城中已经拖不下去了,两次应付场面式的上书请郡,再来一次,多半就会给批准了。他不是吴充,能得天子信任,与亲家王安石对掌二府。冯京的相位一时间无可动摇,蔡确自知今年之内必然要出外任官,要找一个好差遣,就要靠冯京来帮忙。
酒过三巡,两人的话题已从韩冈身上转到了御史台中。
“邓绾前日荐蔡承禧为御史,今天应是他入台的日子吧?”得了蔡确点头确认,冯京便问道,“持正你观其人如何?”
蔡确摇摇头:“没看清他长相,只看到了临川二字。”
冯京笑了一声,也是摇了摇头。
与吕惠卿、苏轼、张载等人一样,蔡承禧也是嘉佑二年的进士。不过这一点不足为奇。真正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籍贯——江西临川。
临川是文学之乡,在江南西路也是以进士迭出而知名。蔡承禧的父亲蔡元导甚至中过制科里的茂材异等——制科第三等任官,等同于进士科状元,难度可想而知——只是因为触犯律条而被夺了功名,但他十几年后重新出山,又是轻轻松松的与儿子一起考上了进士。可如今一旦说起临川人中最为有名的一位是谁,则没有第二个答案,当然就是当今的首相,新党的核心、主持变法的宰辅王安石。
“朝廷之设御史,就是为了监督百官。所以宰相无权举荐御史,只能有御史台本身和翰林学士来荐,但蔡承禧的任命,少不了有王介甫的授意。”蔡确板着脸,也不避忌冯京同样是现任的宰相。
“若御史台也以王介甫马首是瞻,东府就当真成了王介甫的一言堂了。”冯京对蔡确的表态很是满意,“只可惜持正你已难在御史台中久留。”
蔡确没有接口,这就要看冯京怎么打算了。
其实对于冯京的小心思,蔡确私底下是不屑于顾的。天子喜欢开疆拓土的光荣,如果种谔能重夺罗兀城,再一次证明了新法的好处,又怎么会让旧党上台秉政。
自从新党秉政后,天下的变化——尤其是军队的变化——天子肯定是都看在眼里。韩琦、富弼、文彦博一干元老秉政时,对西夏胜果如何?如今官军对西贼的胜果又是如何?在登基后,就穿着金甲给太皇太后看的皇帝,怎么可能会抛弃新法?只要没有动摇到他的帝位,天子肯定会将一项项法度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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