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京城,离着孟冬十月不远,但头顶上的艳阳依然高照。虽然热力不比夏日,但干燥尤甚。韩冈入京已经有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他别说没看到一滴雨落下来,甚至没看到一个阴天。
“又旱起来了!”
在相府的书房中,韩冈与他的岳父和大舅子坐在一起,为这个干燥的深秋而苦恼着。
京畿和河北,今年夏天整整干了两个月。直到六月下旬之后,方才有所好转。而在关西,今年夏天的雨水虽说也少,但还不至于到了滴雨未落的地步。但也不能确定说今年秋冬雨雪还会丰沛,关中的湿气,也多来自于东面。东部若是继续干旱下去,关西的情况也不会好。
‘幸好出关后,看起来今年情况不对,就通知了家中多囤粮以防万一。’韩冈心中想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雨,如果拖到今年冬天,情况就会不妙了。很快就要下种了,再没降雨,明年不知道会有几分收成。”韩冈对王安石和王雱说着。
“中书过两日又要去祈雨了。六月两次祈雨,倒是下了一些,六月底的时候,还去了东郊登坛谢雨。”王安石道,“七八两月雨水的情况都不错,跟往年比起来,也不差太多。”
“这事小婿也知道。”韩冈点头,“但去年河北蝗灾很严重,今年四月又闹过一次,七月时,更是从契丹的南京道那里来了一片飞蝗,这情况不对啊。”
“……玉昆你知道得怎么这么清楚?!”王安石都有些惊讶了,韩冈才分明才到京城没多久。
韩冈叹道:“外面都传遍了,只要在酒楼中一坐下来,不需要多打听就能知道。”他在叹一口气,问着王安石,“河北的常平仓还有多少?”
“三年耕,有一年之积;九年耕,方有三年之储。连续两年灾荒,河北的情况已经很糟了。”王安石心情也低落起来,同样叹着气。不过,很快就振奋起来,“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还没见到流民,河北的常平仓,还是支持住了。只要今冬明春雨雪依时,就可以安心了。”
说是这么说,精神看起来也很好,但他眼中的忧心忡忡,河北不是新党的地盘,每一项新法,推行的最为艰难的便是在河北,尤其是便民贷。
其实这跟民风也有关系。北方的百姓都不喜欢借贷,许多时候,宁可典卖家当,也不会跟人借钱。韩冈的父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只要家中还有产业,宁可卖产业,也不愿借下子孙几辈子都还不下来的高利贷。
而南方民风奢侈,对商业也不像北方有所歧视,金钱往来也是很平常。所以对于借贷便没有太多的心结。但这样的性子,多有还不清欠账而破产的情况出现。
河北便民贷的推行情况,在官吏、民风的相互影响下,在全国是倒着数的。
常平仓不会因为全都出而无力救灾。但其实,百姓之所以要借便民贷,本也是为了救荒之用。其实都是一样的情况。而且遇到大灾,朝廷也不会逼迫灾民还贷。维持国中稳定是统治者的第一目标,只要向上通报,基本上都能得到减免或展期。不会像地方上的富户,将债务人的妻儿都可以逼着去卖掉还钱。
不过朝廷也不会因此而亏本,这也跟保险差不多。如果遇上大灾,对于那个地方的保险公司来说,是肯定是赔。但放到全国,总体上还是有赚,便民贷其实也是一般,除非是遇上了全国性的灾情,否则从总体上不会亏本。
韩冈摇摇头,这事想得偏了。
“说得偏了。”王雱也转开话题,“今天找玉昆你,是想商量一下,玉昆你的差遣。”
“不是军器监吧?”韩冈反问着。
韩冈抵京后的第一次入宫,天子话里话外都想将自己安排去军器监,盼着他能再拿出一件与霹雳炮相仿的兵器。而且以韩冈在治事上的手段,可以帮着整顿各地军备生产。
但内定的判军器监吕惠卿不干,“诸司之中,正官为朝官,而副职则为京官或选人。韩冈乃是太常博士,又有贴职在身。若自此为定制,恐为不美。”
吕惠卿看似是在说让韩冈来做副手实在是太委屈了,但实际上是在说,判军器监这个位置他不会让出去的——虽然一个字也没有提到,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韩冈那边,去军器监,他是愿意。但他决不愿意为人打下手。他若是在任上有所发明,功劳算是谁的?让给别人,韩冈可不干。若是枕戈待旦的时刻,大局观还算不错的韩冈不会讲究功劳谁属。但眼下事情又不急,内忧比外患更让人头疼的时候,有必要将自己稳抓在手的功劳送人吗?
两边都不干,这件事也就黄了。强扭的瓜不甜,想着将韩冈安排去军器监,那是让他去做事的,不是让他去赌气。
“不是军器监。”王安石摇着头,“一旦河北今冬灾情不减,必然会有大批流民渡河南下。需要得力之人将他们给堵住,决不能放流民进入东京城之中!”
“要小婿去河北?”韩冈面作难色,“以小婿资序,只够任通判的。上面若是坐着个知州,可是什么事都做不了。”
“不是通判……”王雱在旁摇头,“是知县!”
韩冈先是一呆,转而便笑了起来:“是白马?还是酸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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