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没有月光的月初之夜,玉宇澄清,并无一丝云翳。一条星河横贯天际,天穹上繁星点点,比起平日,数量竟似多上了十倍。
王雱抬头望着星光,辨识着天上的一颗颗星子。
紫微垣中,帝星明亮,辅弼诸星也同样灿烂。就是相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王雱看来,就显得有些晦暗。
昨日慈寿宫中的一番争吵,早就传出了宫来。
对于天子都说出了‘汝自为之’这句话,王雱也能知道赵顼当时被气成了什么模样。
当时若是雍王不多上一句话,天子恐怕还是会低头聆听,只是不去照做。但长年累月的的耳旁风刮着,天子终有撑不住的一天。但现在,由于昨日的事情,天子不可能短时间内放弃市易法,怎么说还能保着一阵。
市易务只要能再撑上一段时间,那些自持背景深厚而不肯合作的豪商们肯定要低头了。吕嘉问已经信誓旦旦的说了好几次,王安石和王雱,都决定相信他的判断。最近又给他加了一份差遣,已经准备重用了。
除了吕嘉问的位置有了些变化。曾布身上的七八个差遣,到了明年的科举之后,也要有变更了。
他将去担任三司使,替换即将前往秦凤路转运司担任都转运使的薛向,而让吕惠卿接手判司农寺的工作。不过中书五房检正公事的职位还是得让曾布兼着,不然曾布那里肯定不会答应。
这个调动,想必曾布也能明白。司农寺和中书五房检正公事这两个关键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留在一个人的手上。之前是因为吕惠卿丁忧,章惇出外,才造成的逼不得已的局面,现在当然要改回来——新党之中,并不需要两个核心!
王雱向自己的小院走去,刚刚穿过一重小门,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便从二弟王旁的院子中传了出来。有弟妇庞氏的哭泣,也有弟弟王旁的叫骂。
夫妇两人的争吵声打碎了深夜的寂静,王雱摇了摇头,带着身后的小厮一起走快了几步。
听见王雱回来的动静,萧氏从桌前站起,迎了上来。房中听候使唤的两个婢女已经睡了,萧氏便自己上前去,帮着王雱将身上防寒的斗篷脱下来。
将猩红色的大氅挂到墙边,萧氏随口说着:“二叔那边好像又在吵了。”
“别去管他!”王雱难隐心头的不快,重复了一句,“别去管他。”
王雱一喝,萧氏低头整理着王雱的衣袍,聪明的不再提起此事。
王雱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坐到了桌边上。看着萧氏坐在对面,拿着一块布料在飞针走线,看着渐渐成形的样子,是一件给小孩子穿的外袍。
王雱心里还想着二弟王旁的事。王旁自从儿子出生后,觉得儿子跟自己长得不像,就天天跟浑家吵架,弄得家中鸡犬不宁。王雱作为兄长也不好去劝,只好躲远一点。
只是日闹夜闹,实在不成体统,昨日还把娘给气到了。这件事要传出去,外人又该怎样去看?
国事就已经够让人烦心的了,家中却又是让人不得安闲,。王雱突然觉得心脏有些发慌,按了按心口,脸色也白了起来。只是他怕着妻子担心,竭力保持着平静自如的神色,让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几口热茶,王雱感觉好受了不少。左手不用再按着心口,脸上也多了点血色。
萧氏没有觉察王雱一瞬间的不适,低头绣着儿子的小外袍,问着丈夫:“听说荆南那边昨天又有好消息传回来?”
“章惇前日降伏了梅山的苏甘,设了安化县。等过几日他回来,朝廷就会又有一场献俘大典了。”
说着章惇的功绩,王雱口吻中不脱讽刺的味道,章惇在荆南的表现,不如王韶远矣。梅山蛮也没有吐蕃人那么凶悍。就是有两仗打得可圈可点,但领军的两个主要将领可都是陕西人。
萧氏可不管丈夫对章惇是什么评价,手上的针线一停,追问道:“那愿成大师可以得授紫衣了吧?”
“应该吧。”王雱点了点头,“这样给的紫衣才是名正言顺。”
前些日子王雱儿子日夜啼哭,便是愿成给治好的。不过愿成想靠这个功劳就想讨上一件紫衣,未免就太过了一点。
救治自家孩儿,那是私恩。而高僧大德才能得赐的紫衣,却是朝廷的恩典。要是因为,把朝廷恩典当做私恩与人,试问如何可以服众?
公器私用的事,韩琦、文彦博做过,他们做宰相的时候,还举荐过两名得他们欢心的医生为官。但王雱知道,自家父亲绝不会答应,而王雱本人也不愿这么做。
就是浑家萧氏有些不高兴,自家儿子日后说不定还要求人,怎么能如此吝啬一个官位。
正好此时章惇从荆南寄信来,说荆蛮畏惧符咒,要向王安石讨要个有口才的道士去荆南。愿成虽然不是道士,但他的口才很好,又会符箓咒术,就正好派得上用场。
愿成自到了荆南,便事招摇得很,自号经略大师。只是跟着李资、明夷中一起进山去劝降荆蛮的时候,吃了大亏。李资、明夷中等官吏全都被杀,只有愿成因为荆蛮虔信浮屠、崇信鬼神,才被放了出来。
这样的和尚,当然远远比不上在熙河路立有殊勋的智缘,想必他也不敢要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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