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一片寂静。
疯狗一般咬着王安石和新党中人的唐垧,也如被雷劈了一般,变得张口结舌起来。
“石得一……你再说一遍!”赵顼的手颤起来,有些恍惚,一时间竟不敢相信期盼多年的心愿就这么简单的成功了。
文德殿中的几百名文武官员,也都是如陷梦境,怀疑着自己的耳朵。不过有的是噩梦,有得则是美梦。
石得一在殿门口向里面爬了几步,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启禀官家,熙河路派来的信使就在宫外!露布飞捷,东京城……不,从长安到东京,天下人都知道了。熙河大捷,王韶在关西拓土两千里,生擒木征,收复蕃部无数!”
若在平日,石得一如此行事,必然会被御史弹劾有失朝仪。‘官家’二字,也是私下的场合才会用到的称呼。但现在哪个御史还有这份闲心?
赵顼都差一点就坐不住要站起来。他向前探着身子,更进一步的追问道:“露布飞捷?!就在门外?!”
“启禀官家。”皇城司提举抬着头叫道,“就在宣德门外!”
“奏报呢?”
“应当送去了崇政殿!”
“重赏!”赵顼重回御榻上,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重赏!从熙州到东京,这几千里路上,所有传递捷报的急脚皆授以重赏,钱十千,绢四匹!”
“臣遵旨!”石得一叩头领旨,尽管这并不是他的职司。
百官大起居是朝廷的重要典礼,严禁外事干扰。而文德殿也与大庆殿一样,是礼仪性质的殿阁,并不处理政事。就算是紧急军情,也应该送到崇政殿中。
不过送进通进银台司的奏报,都是要经过皇城一侧的安上门,而皇城司的作用不仅仅是打探京中民间情报,同时也是管理者皇城内外的门户安全。熙河路露布飞捷的信使刚刚抵达,石得一就收到了消息。
正常的军情传递程序是急脚递或是马递将四方奏报送到通进银台司,然后再从通进银台司送往中书,中书再转往崇政殿。区区一个皇城司提举根本不能插手其中,更是犯了大忌的一件事——如果石得一能将银台司转发到奏报都控制起来,那就等于出现一个能把持皇城内外联络的权阉了。
但石得一仍是不顾一切将捷报直接送到了文德殿上。他敢如此行事,并不是被胜利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因为他听到了唐垧在殿上揪着王安石弹劾的消息,明白这是对王安石示好的良机,更是能博得天子好感的最佳机会。
一点为了天子而犯的小过,就算惹来了御史们的弹劾,也只会让天子心中多了一分亏欠,日后反而会变本加厉的给补回来。现在的这位宫廷的主人,与真宗、仁宗同样都有这一个毛病。
石得一爬起来躬身退出门外,赵顼这时坐不住了,竟站起来在御座前来回走着。来回踱了几圈,又坐下来,忍不住的呵呵笑着。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打断赵顼的兴头,更没有人会跳出来说只是熙河路一面之词、要先派人确认明白了再说。
这个等级的捷报,本就不会有人敢于伪报。如果公开表示自己的怀疑,日后被证实真实性后,那就是丢人现眼。
熙河路的大捷既然已经确定,唐垧之前对王韶、韩冈的一番攻击,也就成了放屁。连带着他对王安石的弹劾,也一起成了笑话,就算其中有值得下手的地方,又还有谁会在此时此地,跟一直以来都站在王韶背后的王安石过不去?
王安石黝黑的面孔在被唐垧当面弹劾后,就一直阴沉着,现在也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时候,谁还能再指责他?王安石从陛前返回大殿中央,只留着唐垧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唐垧失魂落魄,冯京和吴充也是板着脸,往回走的王安石都看在眼里。只是竟然连王珪都是脸色难看,却是出乎意料之外,这还真是让人惊讶。
一直以来,王珪可都是以天子的意志为依归。正常情形下,他肯定是是第一个跳出来恭喜天子的,而不是发呆的站着。
但这个疑惑只在脑中一闪而过,王安石现在也是兴奋莫名。朝堂上的局面因为一次捷报而逆转,他依稀记得之前有过一次,那一次甚至是将文彦博差得气得中风。
不过前次是意外,捷报到得凑巧。而今次的石得一,却是故意选在这个时候来报喜信的。王安石明白石得一的用心,但还是对皇城司提举有了一点感激,因为石得一的确是在最合适的时机将捷报送来。
殿中数百人的视线都在跟着王安石的脚步,看着他走到自己的班列处,看着他回身,看着他冲着赵顼一揖到底。
然后朗声说道:“木征降伏,董毡已是独木难支。一战拓土两千里,真宗以来,边功以此为首。今日臣为陛下贺,臣为皇宋贺!”
宰相领头,群臣一个个都反应了过来。皆深揖下去,跟着王安石一齐恭喜赵顼,“臣为陛下贺,臣为皇宋贺!”
声震大殿内外的恭贺声中,赵顼放声长笑。一个多月来郁结在胸的闷气,终于舒发开来。而几年来的殷勤期待,也终于等到了开花结果的一天。
恭贺之声结束了下来,笑声也终于停歇。赵顼望着王安石,望着几年来在风风雨雨之中,一直支撑朝局的宰相。刚刚上京时的意气风发,但到了如今,已经是两鬓添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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