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围堵在城下的敌军一点点的远去,王韶心神略略松弛下来。号角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但城下已经空空如也。王韶暗暗赞着禹臧花麻说放下就放下的决断,换作是其他人来领军,大概都是得撞得头破血流后才会收手。
尽管他还担心着王舜臣和他的一千余名被困于星罗结城中的士兵。也准备从城中挑出千人左右的精锐,紧追在撤走的敌军背后,让他们无力顺势攻打星罗结城——禹臧花麻撤退的原因,让人颇费思量。王韶想到的几个答案都有道理,让他难以确定——不过现在,王韶只想好好放松片刻。
但王厚却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匆匆带着一人走上城头。王韶认得他,却是韩冈的亲信。禹臧花麻撤围,与古渭的联系已经恢复了畅通,信使进城也没什么好惊讶。
“玉昆到底怎说?”等他行过礼,王韶立刻问道,“可有援军?”
亲信点点头:“有。机宜已经说动了瞎药巡检。”
苗授稳守的营盘,还有王韶主持的渭源堡,都在禹臧花麻所率领的吐蕃大军的攻击下,稳稳的守了下来。即便是在攻势最为猛烈的时候,王韶都没指望过援军。
他本以为要来也是俞龙珂先来,青唐城离古渭寨只有三四十里,以高遵裕和韩冈的手段,当能把俞龙珂那只狐狸从洞里给逼出来。
王韶却完全没想到,韩冈在来渭源的半道上就听说了消息,直接转去找更为接近的瞎药了。不过瞎药比他的兄长更为不驯,要让他火中取栗,难度比牵出一只老狐狸要难得多。出兵跟禹臧花麻敌对,瞎药从俞龙珂那里学来的随风而倒的态度,已经变得更为倾向于大宋。
“韩玉昆是怎么说动的瞎药?”王韶帮他的父亲问出了想问的话。
信使便把韩冈做的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通。王韶和王厚虽然已经对韩冈的行事风格习惯了,但他直接斩掉了野利征,还是让他们吃了一惊,而对韩冈放弃了一桩能让他名扬朝中的大功,也颇为感佩。
“玉昆帮了大忙啊。”听完之后,王韶便喃喃的说了一句,随即他猛然抬头,对王厚道,“快去把苗都巡找来,今次得让禹臧花麻来得去不得!”
日出之后,城头上的空气中,仍弥漫着火炬燃烧后的焦灼味道。等日上中天,过了半日都还没有消褪掉。空气中的灰尘,将前几天天顶上澄澈如水的蓝色,染上了一层暧昧的浑浊。
王舜臣闭着眼,靠在雉堞上假寐着。夜战一场,城上城下都是累坏了。吐蕃人的兵力也只有王舜臣的两倍,昨晚一起熬夜,没有谁能休息下来。不仅王舜臣这边累得够呛,今天城下的敌军也没有继续进攻。
只是就算是攻来,王舜臣也是半点不惧。按照正常的战力交换比,两千多蕃兵也就勉强能跟一千精锐禁军相抗衡。若不是顾忌他们都是骑兵,而且攻打渭源堡的主力随时可能回返,王舜臣早就派人出城去野战了。
王舜臣的一个识字的亲兵,在他身前秉报着昨夜的损失,“昨夜出战者有两百零三,有四十二人没有回来。剩下的重伤病三十余人,都不能在短时间内重新上阵。”
王舜臣脸色如同头顶的天空一样阴沉,跟随他出城突袭的只有两百人,没能回返的就有四十二人,而且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还有三十多人。他带出去夜袭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不成想损失竟然如此之惨。
王舜臣闭着眼睛,亲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犹疑中,声音便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王舜臣一下睁开眼问道。
亲兵连忙对王舜臣继续说道:“箭矢还有一万两千余支,已经集中起来,分配给擅长箭术的人。不过守城的器具就没有办法了。”
城中箭矢极度紧缺,加上没有油料,没有木石,连烧水的柴草都不多,守城的器具更是欠奉。宋军虽然善守,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缺乏足够的守城物资,王舜臣也只能让他的手下,做好与吐蕃人在城头上硬碰硬的准备。
王舜臣心中很是纳闷,他这里又不是大来谷那样的交通要道,也不是藏着有多少金银财帛,本就是做空空荡荡城池,蕃贼怎么会紧咬着不放?吐蕃人也好,党项人也好,他们打仗都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女人,什么时候也不会去做亏本生意。
但王舜臣却发现他如今所面对的,都是有组织的精锐,坚韧性上比起寻常蕃人要强出许多,所以他很吃惊:‘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地面上传来的隐隐震动打断了王舜臣的猜测。他一跃起身,向东望去。只见尘烟扬起于天际,如雾气一般遮掩了东方山峦中的谷地,隔了一阵后,数以千计的骑兵出现在他的眼前。
号角声起,千军万马踏地而来,听在城内守军耳中,便宛如勾司人的锁链在悉悉作响。
围在城外的敌军一下多了近一倍半的人马。城头上,人人惨白了一张脸,原本就是被围攻的状态,已经渐渐不支。现在又多了一彪生力军,让他们完全失去了信心。
王舜臣看着神色变得麻木起来的下属,心底的一番狠厉之气勃然而起,“不想死的都给俺听好了!蕃人不过才六七千人马,什么时候蕃贼不到守军十倍,就能破城的?!都给俺打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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