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个女人,你现在是要脱离家门?”萧琥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返身手指着他,双目如电,“你可别逼我!”
“你信或不信都好,我不知她是死是活,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跟她也无关。你要想让我留下,我可以留下。只有一点——”
双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萧家家业归我。不然,为别人卖命打江山,最后再被当乞丐施舍个零星半点,我不甘心。”
萧琥脸色骤然大变,以致微微扭曲,左额上的一条青筋也鼓涨了出来。似没想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口,当着他的面!
“怎么,这让你很为难?”
萧元度时常想,若果萧琥还是当初那个县吏,他们家是否还会有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是否还会成今日这般境地。
强势如他、专制如他、心狠如他,以大业为先为重,儿女注定皆是棋子,用来结交强援、用来平衡各方……
当这枚棋子发挥了它应有的功用,便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当年你欲让我娶何瑱,是想通过与何氏联姻来抑制佟氏一族。虽中途发生了恶钱案、佟家自取灭亡,但为防佟氏复起,或者说,为了防佟氏背后的萧元胤,你也未改主意。
“时隔四年,我再提与何氏联姻之事,你却迟疑了。因为我羽翼已丰,声势隐隐还压了萧元胤一头,也成了一个不得不防的存在,你怕郑家旧事在萧家上演。虽最终答应下来,但我猜,你心里一定已经想好怎么制衡我与萧元胤、怎么让我心甘情愿继续为萧家卖命。
“只可惜我不是傻子,我也不愿似萧元姈那般,若干年后做个功成身退的棋子。
“萧彪、萧元牟都已能独当一面,萧绍他们这些小辈业都已长成,萧家多我一个不多。但我若留下,阋墙之祸不在眼前也是早晚……因为你从来就没打算把家业交给我,是也不是?”
萧琥眼神微微闪烁,沉沉不语,脸色已难看至极。
萧元度笑了下,笑容转瞬隐没。
“我不逼你,你也别逼我。我不想走那一步,但如果……你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
要怪只怪他也有私心,他也有私欲。
谁让他这个不肖子孙早早就被送离了萧家,骨子里离经叛道,对家族没有太深执念,自然做不了那蒙着眼睛就能拉动磨盘无穷无尽转动下去而不知疲倦的骡。
萧琥若不想父子相残、兄弟相杀——他走,就都不必为难了。
父子俩对峙着,僵持着,冷冷注视着。
良久。
“滚。”
萧琥吐出一个字便背过身去,再不看他一眼,显然是失望已极。
萧元度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一走了之。
他走到门口,脚步迟疑着停下,转身看着萧琥,直直跪下去,重重叩了三个头。
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
姜佛桑和郑师交集不多,仅有的交集好似也就那一回——
从巫雄回去,萧琥在厅房见她。
她小心应对完,离开时遇见濮阳涓,才知当时厅房中还有第三人。
不久后她的身份被揭穿,大庭广众之下萧琥虽保下了她,她却明确感知到萧琥态度上的微妙转变……
当时就猜到或许与郑师有关,没想到果真是。
孤月凌日……
心里默念一番,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该说萧琥猜疑防患之心过重,还是料事于先未雨绸缪呢?
她对萧家家业从未起过心思,这是实话。嫁进萧家本就在预料之外,她那时也没打算在北地久留。
但她也确曾想过,如若她最终也无法从萧琥的掌控中逃脱,只要让她活下来,她必要搅得萧家鸡犬不宁。
她是最不喜担虚名的,哪怕此前从未动过念头,得知了这个谶语的存在,没准儿就要让它名实相符……
唯一的例外是萧元度。
因为萧元度,她在脱身之后没有选择给萧琥再补一刀。
或许,即便当初无法脱身,有萧元度在一日,她也不会对萧家如何。
但萧琥岂会信?易位而思,姜佛桑自己都不是很信。
可见,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所幸,她最终离开了北地。
不幸的是萧元度也跟着离开了,不过这不幸是对萧琥而言。
姜佛桑乐见此结果,却也有些复杂难言。
前一世,萧元度被逐出萧家;今生没有被逐,他却选择了自逐。
是殊途同归,还是命运不可逆转?
不可逆转也转了这么多了……
萧元度低头,就见她眸中柔波似乎经春入冬,隐隐有冰结之势。
“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把飘散的思绪唤回,姜佛桑摇了摇头,仰起脸,转瞬又是春波明媚。
“其实,”顿了顿,“你问的那个问题,他或许并没有最终决定下来。”
萧元胤占着长,很早就跟随萧琥东征西讨、理政治事,才干毋庸赘言,且素有贤名,在豳州一干属官谋士心中威望仅次于萧琥,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继任者,背后又有佟、卞二氏的支撑。
天有二日,不免让正值壮年的萧琥食难安枕,所以才会寻机削弱佟氏,同时扶植另一个儿子,行所谓的制衡之道。
奈何萧元度成长太快,很快打破了这种平衡。
但萧琥最终不还是同意了他与何家的婚事?可见他心里也不是全无为这个儿子打算。
萧元胤沉稳持重、才德兼备,却失之果决,谋断上不如其父,论老辣奸诈就更是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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