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触了触她的额头、脸颊,而后替她捋了捋鬓发。
姜女睡得极沉,眉心舒展,苍白的面容渐渐有了些红润之意。
萧元度轻声一笑,那笑又一点点隐去。
他也的确是恨着她的。
犹记得从巫雄回棘原的当年,他随萧琥巡视南郡时曾于信都军营遇到一巡夜小卒。
听了小卒一再错失并最终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的故事,从不懂多愁善感为何物的他不知怎么就被触及了心肠,回到棘原后一再缠磨姜女,想与她更进一步。
要说起来,那种隐秘的恐慌其实也就只存在了一瞬,那时的萧元度实则并不认为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会降临在他与姜女身上。
然最不可能的事、他从不敢设想也最无法忍受之事,就那样发生了。骤不及防、始料未及。
天地茫茫,碧落黄泉,那个人再也无处可寻……
“你知道我那一日日是怎么挨过来的?”
万物都失了生机,千斤巨石压在心头,想放声大喊,喊不出;想纵声大哭,哭不出。就指着那点回忆过活。
萧元度俯身,与她前额相抵,低喃:“我多恨你啊,将我的肚肠刳开一个大口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恨积了那么多,也恨了那么久,可是才一见面,还不曾得到一句解释,似乎就已经原谅了她。
积压了满心满腹的怨与恨似乎就这么消散了。
恨是真的,终归还是思念更胜一筹。
事实上除了那些质问的话,更阑人静时他没少想过,倘有重逢之日,只要让他看出哪怕一丝一毫她对他的惦念,那么不论什么原因、不论何种境地,他都会紧紧拥抱住她,再不放开。
俯身下去,双手试探着虚拢住她的肩头,熟睡中的人就这样一点点嵌入了他的胸膛,嵌进了那个残破的洞,严丝合缝。
呼啸来去的冷风瞬间就停止了,人似是死透了重又活过来,此时此刻,他只有无比的感激。
感激老天,将他爱的人重又送回到他身边。
他的阿娪,终是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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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度盯着沉睡中的姜女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眼前模糊不清。
扭头看去,窗外一片昏黑,不知不觉夜幕已然降临。
东城别苑时姜女总习惯留一盏灯,这室内灯台倒是有,却无引火之物。随药一起送来的茶水也早已凉透,姜女醒来若是口渴……
思量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并不见菖蒲身影,周遭也无人踪,应是为了不打扰两人谈话特意遣散了。
月明星稀,凉风挟着水汽拂面,于阑干处伫立片刻,萧元度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渐多了几分清醒。
有些事并不是不管不问就能当作不存在的。
在姜女面前不好开口,倒是可以从菖蒲处下手……
方才菖蒲也说:“此处安全,五公子自可放心。”是以也不用担心被人撞着。
打定主意,正要迈步,回望了一眼内寝,又想起方才答应姜女的话。
虽说她目下还在熟睡中,瞧着一时半刻也醒不来,但万一……
也罢,不急于一时。
脚步调转,入室后顺手关上了门。
正要举步去榻边,双耳微动,倏尔止步。
良夜静谧,并无异常,却瞒不住长期行军的萧元度。
黑暗中,梭梭沙沙的声响,多且杂,分明是脚步声——有人接近这里!人还不少。
萧元度神色一凛,瞥了眼床榻处,蹑步返回,贴于门后。
待轻微的响动到了近前,将左扇门猛地扯开,一甩袍角,踢向对方握刀的右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对方还未及反应,手中刀兵脱落,而后一股钻心剧痛袭来,再看右手,已经扭曲。
惨嚎尚未出口,萧元度夺过武器反手一刀,将其砍杀在地。
一切发生在转瞬间。
就听得一声令下:“将此逆贼拿下。”
月色下霎时涌现出许多人,就连池中潜藏的也有,破水而出、跃上栈桥,纷纷持刀握剑杀来。
萧元度正面迎击。
揣度着这些人来历的同时,也暗悔白日里未能照计划把姜女先行带走,眼下叫人瓮中捉鳖,未免被动……
此时再说什么也晚了,姜女就在身后,必须将这些人尽快清除。
金戈交鸣声响起,无数道黑影从四面扑来。
萧元度闪转腾挪,迅猛无比,纵然那些人有甲衣护体,也难敌他出手老辣、招招致命。
开始时萧元度还牢牢把守门前,慢慢意识到这些人只冲着他来,甚至出于某种顾虑同样不敢惊醒室内之人。
萧元度便彻底放开了手,将众人逼退后,开始提刀往九曲桥上去。
桥面虽不窄,也算不上宽,他挟着风雷之势,左杀右砍,竟无一合之敌。所过之处,只听噗通连声,被掀飞的黑影或伤或死,多半落入宝鸭池中。
后面的人见其勇悍如此,直若杀神转世,一时忌惮,不敢上前。
但想到后撤的后果,只得强压下那股战栗,咬着牙再次将其围拢,待要豁出命去冲杀——
“废物。”
随着这不轻不重的一声,九曲桥的另一端走来一人。
内卫自觉让道。
来人铁甲鲜衣,手中并无兵器。到了近前,一脚踢击,下属的剑便到了他手里。
他持剑在手,剑指萧元度:“束手就擒,留你全尸。”
萧元度眼睛眯起,流露出冷峻的杀意。
横刀起式:“有能耐,自来取便是。”
姜佛桑从沉睡中惊醒,榻旁空无一人。
恍惚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怔神间,刀兵撞击声隔窗传入耳中。
似还夹杂着菖蒲焦急地呐喊:“神欢!不要胡来,他并非刺客!”
姜佛桑豁然坐起,未及穿鞋履便疾奔而出。
月色稀薄,勉强可视物,一眼望见九曲桥上缠斗的身影,刀剑相撞、拳脚往来,鏖战不休。
交手的一刻两人也都诧异了一下,不过这诧异转瞬便化为了更浓重的杀机,以最直接的力量对抗呈现。
萧元度一招一式强劲霸道、凌厉刚猛。与他的大开大合相反,神欢的剑法看似轻灵飘逸,实则刁钻毒辣,速度快极,又有种诡异的柔和,就在人放松警惕时轻易便被收割了性命。
罕逢敌手之人往往遇强则强,几个回合下来,双方眼底俱燃起了熊熊战意。
正打得难解难分,一道淡紫身影赤足奔来:“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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