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掌似携了万钧之力,萧元度被打得身形微晃,脸重重偏向一侧。
双耳嗡鸣,眼前阵阵发黑。使劲眨了眨眼,晃了晃脑袋,嗡鸣才止。
啐出口血沫,转头看向萧琥,笑了笑。
抬手蹭掉嘴角血迹,道:“要么她做你儿妇,要么我做你女婿,你看着办。”
萧琥须眉皆竖,欲要扬手再打。最好打死这个罔顾人伦的混账。
对上他漠然不驯的眼神,手停在半空。
指着他:“认义女可不仅仅是为断你念想。与何氏的婚事被你搅黄,纷纭揣测、悠悠众口,拿什么去堵?!”
萧元度冷笑:“议婚的消息谁放出去的你找谁去,跟我说不着!让和离也和离了,我也说了可以过两年再与姜女复合,还要如何?!就因为我是你儿子,就因为我也抢过婚,功劳不敢居,苦劳我亦不屑占,但你总不能只逮着一头羊薅!劫夺婚又不是我弄出的,难道只我一个人的责任?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惹恼了,谁也别想好过!”
萧琥这下也不想动手了,直接去找鞭子。
已经挨了一巴掌,萧元度可不会留下任他打,嗤了一声,转身就走。
到了门前,倏地停步,侧首看向面色沉黑气喘如牛的萧琥,“别做什么手脚,别想着动她,她若有丝毫闪失,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冥顽不灵彻底激怒了萧琥:“她的心根本不在北地、不在你身上,我不信你看不出!”
萧元度神色一顿,把着门扇的手紧了又紧,“那又如何?”
“她会害了你,她迟早会要了你的命!”
两颊收缩,萧元度盯着他,双目阴沉,“她要我就给!”
“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萧元度已摔门而去。
曹管事蹑步进来,一边收拾凌乱的书案一边道:“五公子在男女之事上从来不见上心,抢回姜女后搁在一边也是长久不问事,谁能想到呢?”
烛光映着萧琥半边侧脸,神色难辨。
良久一叹:“终究是大意了。”
本欲借石磨刀,孰料这把刀打磨出的形状完全背离了初衷。
“姜女……”萧琥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他说欣赏姜女,并非虚言。
姜女实在聪慧又能干,献铜山在前,又有缭作为豳州带来的蚕桑之兴,更有老五的变化……
百炼之铁坚刚,而今可绕指,情之故也。
萧琥欣喜于五子的长进,却不怿于他的用情至深。
女子耽于情是自然之理,男子耽于情,作茧自缚、泥足深陷,能有什么出息?
从这方面来讲,真不好说姜女是成就了他还是毁了他。
倘若她是正正经经迎进门的儿妇,倒可少了这层疑虑,或许还真可视作老五之福。
可惜她不是。
姜女自称为间乃连皇后所迫,这个萧琥相信,但不全信。
老五所言不错,姜女的确未曾做损害萧家之事,这些间者原本也确是冲着扈家去的。
但间者,诡诈刁钻,本就是因时就势、无孔不入之辈,皇室若当真无意针对萧家,那个蒲姬也就不会死了。
同理,狡如姜女,焉知她没有藏着别的什么秘密或者留有后手……
从南地递来的消息,连氏是不行了,可皇室还在。
这个时候除掉姜女,既能防后患,也可避免许多麻烦。
然萧琥并非全无情义之人,更不想背负忘恩之名。认义女除了从大局考虑,也有一份惜才之心在。
倘若两人肯接受这个结果,各自嫁娶,姜女继续留在北地为他所用,萧琥并不打算赶尽杀绝。
但是显然,不肯放手的是老五。
耳边似还响着那个逆子临去撂下的话……
父子俩的关系年前才缓和一些,难道要因为一个女人再度恶化?
这次可能不止恶化,而是崩裂……
萧琥踱着步,面上微现迟疑之色。
他曾让濮阳涓点评诸子,轮到老五时濮阳涓说了句:“五公子勇力绝人,却少机心。”
萧琥深以为然。
老五不是全无头脑,至少要比老四强上许多。
可老四好歹服从管教,老五则不然,他性情暴烈,桀骜难驯,最是不服管,兼且躁进易罪于人,凡事都喜诉诸武力。
只是人心似鬼蜮,不是靠一双拳头就闯得过去的。
凭他武力再强,躲不过那些阴谋害人的伎俩,迟早要摔个大跟头,因此丧命也不无可能。
姜女恰恰相反,性沉密,城府深阻,爱憎鲜少外露,心思难于窥测。
若有她在旁辅助,老五可保无虑,甚至如虎添翼。
然,女子适度的聪慧让人喜欢,过于聪慧就不得不让人忌惮了。
正如他方才说给老五听的,以姜女之心智,掌控拿捏老五易如反掌。
偏老五还愿意被她掌控!
也是,为了她连废除劫夺婚这种事都做得出,焉知以后还会闯出什么祸?
郑敬的四字批语他本是将信将疑,而今看来……
萧琥眼中的迟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腾腾杀意。
“姜女,不能留了。”
-
夜半的时候,姜佛桑醒来一回。
不见了萧元度的身影,守着她的变成了良媪。
“五公子似有急事,女君歇下后他便离开了。”良媪满怀忧虑地看着她,“你们——”
姜佛桑摇了摇头,表示不想提。
良媪摸了摸她的脸:“好,不提。”
姜佛桑抬手覆上她枯皱的手背,偏首把脸埋进她掌心,像儿时撒娇那样蹭了蹭,含混着发出一声喟叹。
“好累啊。”
从未这般累过。
深深的无力感,力不从心,不甘和疲惫混杂一起,脑中算计来去,心中更是天人交战……
被抢进萧家的那几年都不曾如此过。
先生说,想让一切变好,需要极强大的精神、极坚忍的毅力,还要有一颗不动不伤的心。
她似乎哪里做的都不够,所以才会这般累。
良媪隔着锦衾拍哄着她:“好生睡一觉,一觉醒来,会好的。”
“但愿罢。”
因为清楚她不睡良媪不会走,姜佛桑闭眼之前叮嘱良媪,待她睡后就自去歇着。
良媪应下,哼起了儿时常伴她入眠的歌谣。
翌日,红日照常升起。
一切并不如良媪说的那样变好,反倒该来的终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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