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度余光瞥去,就见姜女一手提着裙摆、一手遮在额头挡雨,低着头,很认真地看路,深怕滑跌,每一步都走得极仔细。就是脚陷进烂泥里拔得费劲,也没想过向身边人求援。
她不张口,难道还指着别人主动去帮她?都急着往家赶,谁会注意她!
心里杂七杂八想着,脚步无意识放慢也没察觉。
等一行人冒着小雨赶到小河边,顿时傻了眼。
河流横路,桥板却不见了,只余几块大石,原是垫木板用的,间隔甚阔,难以跨越。
乡民们对此习以为常,脱掉草鞋、挽起裤腿,扛着农具就开始淌水。
自家妇人也在的,把农具交给妇人,而后背起过河,这似乎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姜佛桑和萧元度在原地。
休屠不知何时也到了对岸,正冲他俩招手:“公子,背少夫人过来呀!”
妇人们也纷纷打趣,让他俩别害臊:“这片地形不好,本地人常如此。”
萧元度之所以留到最后,是因为休屠在他耳边嘀咕了句:“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真把少夫人扔下自己过河,别人怎么想?”
他左右看了看,唯独不看姜女。
等卷完裤腿直起身,发现姜女正盯着水面,似是在衡量自己有无淌过去的可能。
这一场大雨弄得水面暴涨,水流也急,就她这小身板,想不被冲走都难。
可姜女不出声,对面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萧元度叉腰站了会儿,终于黑着脸走到姜女面前,弯腰背蹲下去:“上来。”
见她不动,萧元度不耐烦地催促:“快着点,想损我颜面?”
姜佛桑无语,见雨又有变大的趋势,才不再迟疑。
背上蓦然多了些重量,轻飘飘的,似一片羽毛。萧元度犹豫片刻,确认姜女真得上来了,双臂绕后固住她腿弯,直起腰开始过河。
河水已到他膝盖,虽是暮春,多少还有些凉意。
萧元度憋着气,也不知气谁,又或是跟自己赌气。
脑子里乱纷纷的,心里想着过了河立刻就把姜女放下,等回过神,河已在身后十步远。
萧元度瞬间僵住。
就当他一时分神给忘了,姜女竟不提醒?被人背着很舒服是罢!
姜佛桑见他上了岸也没停,本是想提醒的,等发现通往村里的土路比过河前还要泥泞,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烂泥脏水,她选择了闭嘴。
至于舒不舒服,被人背着自是比淌泥水舒服,尤其萧元度肩宽背阔,走得又稳,几乎感知不到晃动。
走在前头的乡民时不时回头指指他俩,而后传来一阵会意的低笑:“瞧,县令多会疼人……”
萧元度骑虎难下,此时再把姜女放下,多少显得有些刻意。只好闷着头继续往前。
心里又窝火又觉丢人,便有意放慢脚步,慢慢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雨又密了起来,眼睛被打得睁不开。
突然,一只手挡在了他眼睛上方。
萧元度没好气道:“顾你自己罢!”无事献殷勤。
姜佛桑自觉是有事才献的这份殷勤,只当没听到。
萧元度抿了抿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步速又提了上去——这点雨倒是碍不着他,就怕姜女回头病倒又得赖他身上。
姜佛桑的马车停在村东最边上一户人家,奇怪的是马车在,院里没人,屋门也上了锁。
问了左邻才知,方才雨小,主人家带着菖蒲和驭者上山接她去了,抄的是近道。
这下可好,两下错开了。
“它俩倒是机灵,自己找地方躲雨去了。”休屠才把马找到,听说菖蒲又去了山上,就把缰绳往萧元度手里一塞,“公子你且牵着,我去接菖蒲……”
萧元度冷笑。一个两个的,都吃了豹子胆了。
“等等,披上这个——”金锄头老丈就住在对面,赶忙给他拿了蓑衣斗笠。
“多谢老丈。少夫人你只管放心,我一定把菖蒲好好接回来!”
休屠叫喊着跑远了,老丈走过来道:“这屋檐不遮雨,二位去老朽家中坐坐罢。”
姜佛桑看了眼萧元度,微颔首:“叨扰了。”
对面是一个篱笆院一间大通屋,寝居和庖室都在一起。老丈家倒是宽敞些,但是人口也多。
一家人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不仅烧了热水供简单洗漱,还找来干净衣裳让他俩替换。
鞋履早已湿透,衣衫也半湿不干,姜佛桑便没拒绝,道谢后接过。
老丈大儿妇微有些不好意思,“这鞋是新做的,只是这衣裳……我穿过一回,夫人别嫌弃。”拜先前那俩狗官所赐,日子一直过得苦巴巴,近来才终于好些,家里又有别的事要筹办,这已是她能找到的最体面的衣裳了。
“阿嫂哪里话。”姜佛桑进内间换上。
深褐色的襦裙,两人身高仿佛,倒也合身。
换好出来,萧元度也才将换好,乍一看,倒真和乡间男女别无二致。
堂屋门口摆上了蒲席,老丈和阿婆催他俩入座后便各去忙碌了。
两人坐下,齐齐看着外面,良久无话。
阿婆出去一趟,借了个陶罐回来:“那老奴非跟县令比锄田,让县令伤了手,这膏药抹上管用。”
萧元度不想姜女知道此事,还是被她知道了,绷着脸说了句没伤着。
阿婆就笑:“县令方才净手时,掌心红肿,还起了水泡,老妇都瞧见了。”
萧元度:“……”
“没使过锄头就是这样,想是锄头握紧了。幸而是没破皮……”
阿婆还在宽慰他,就听老丈在庖室喊了一声。
阿婆离开前把陶罐递给了姜佛桑:“夫人给看看。”
姜佛桑顿了顿,转向萧元度:“妾给夫主上药?”
萧元度沉着脸,想说不必。
又想起方才当牛做马背了她一程,让她伺候一下也不冤,遂把手伸了出去。
伤在左手虎口和掌心,真不知是怎么个握法。之所以没破皮,大约是皮糙肉厚的缘故。
姜佛桑用木片掘出一团,细细抹上去,动作还算轻柔,萧元度脸颊仍是一抽。
垂目看去,姜女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这身衣裳颜色黯淡,对她来说有些老气,却愈显出肤色莹白光润。
萧元度微有些不自在,目光从露出的那一截脖颈上移开,下移,落在她给自己抹药的那只手上。
发现白皙纤长原该似玉笋一般的手,上面竟添了数道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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