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百药说的这些姜佛桑其实隐约猜到过。
前世她与先生一道困在南柯小苑达十年之久,唯一能接触到的外人便是辜百药。
辜百药又是两耳不闻医庐以外事的人,先生问一句他答一句,先生后来不怎么问了,他便再没提过。
所以对于外间事姜佛桑所知也不多。
直到先生逝世,她走出南柯小苑,这才听到许多传闻。
史殷奇的恶行一直都未断过,但为世子时和那一干纨绔也无甚两样。
成为储君之后才变本加厉起来,屡被其父史弶申斥,一度要废其王储之位,不过到底也没废。
史殷奇成为国君以后,头上再无人压制,彻底露出了他荒淫残暴的一面。
携宠妃登临城楼随意射杀百姓已是极尽荒唐,然而单纯的杀戮并不能满足他魔鬼般的恶念,他还偏用酷虐之刑。
施用的种种刑罚闻所未闻、不忍卒睹,光听着都让人不寒而栗。
莫说庶民,便是朝中大臣,史殷奇也从不手软。
招祸的原因有时仅止是一句话,也可能是一个眼神。但更多时候,没有原因。
那时以为他本性如此。
这一世,得知火绒膏的存在以后,始觉没那么简单。
虽与他本性脱不了干系,想来也离不开火绒膏的作用——长久服用火绒膏导致他性情大变,进一步放大了心中的邪戾之气,令暴行更暴百倍千倍。
狂性大发时神智全无,又无人敢约束,任由他靠滥杀宣泄,于是彻底失控……
难怪民间都说宫城内的每一块砖石都被鲜红的血浸泡过。
“你既有此虑,我给过你机会的,怎不杀了我?”她指的是挡兽那回。
辜百药收回视线,停了一会儿才道:“你记得那秘方,大可绕过我找别人,你也没找。”
关于杀不杀姜佛桑,辜百药心中经过了漫长的挣扎。
姜佛桑最先是以一个病患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又是那般信任他。对自己的病患下杀手,他过不去心里那关。
他怕杀了姜佛桑以后,余生再不敢面对医者这个身份。
于是一直拖延着,同时留意她、观察她。
王府初见辜百药便敏锐察觉到她柔婉多情的外表下藏有另一面,她含笑的眼底深处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后来,那些情绪渐渐转淡了。
辜百药不确定是她隐藏得好,还是她当真想通了。
他要确定这一点。
“你非是心狠手辣之人,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荼毒生民的事你不会做。”
史殷奇为非作歹惯了,亲父都拿他没奈何,谁人还敢逆他的意思?更遑论劝阻。
但就辜百药所见,姜佛桑明面上虽和其他人一样皆顺着他心意,却会用自己的法子巧妙化解,阻止了不少恶事发生,也从他手下救了不少人。
姜佛桑浅浅一笑。
该怎么告诉辜百药呢?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救人。
如辜百药所言,报复的法子有许多,即便史殷奇周遭有不少暗卫护持,她想杀史殷奇也不是全无可能,至多鱼死网破。
只要她杀了史殷奇,史殷奇就无法为祸人间了。
但她为了自己的目的,暂时又不能取史殷奇性命。而史殷奇多活一日,便要多作一天的恶。
姜佛桑也不觉得该把他做的那些孽全归结到自己头上——史殷奇原本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他原本就会做出那些残暴不仁的事,即便没有她。
这许是一种开脱,但不也是事实么?
心里如此想,可当那些事发生在眼前,还是难以无动于衷,尤其当她从那种激烈的让人丧失理智的情绪中走出来。
没错,她的确钻了牛角尖。
入竞都王府的第一年,即便恢复了神智也如身在迷障。
杀尽史家人是她最初的目标,也是活着唯一的动力——这是史家兄弟欠先生的,前世今生他们皆受先生恩泽,即便这一世先生不在了,受之有愧的恩照旧该还,孤恩负德的债同样不能赖掉。
为此哪怕机关用尽,哪怕不择手段……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让辜百药补全火绒膏的秘方。
只知火绒膏会让她事半功倍,不必费尽心思就能控史殷奇于鼓掌之间,让他像一条狗一样听话。关于火绒膏会造成的深远危害一概不去想。
所幸,她没有在迷障中陷太久,逐渐清醒了过来。
史家人是该死的。
但南州生民是无辜的。
她固然可以用火绒膏控制史殷奇、对付史家人,但一个失控的君王,后果不还是要百姓来承受?
先生不想内乱把百姓重新拖入战火,这才“束手待毙”。如若南州因为她而民不聊生,她又有何颜面再见先生呢?
放任不管的话,即便这一世没了樊家姐弟,史殷奇也仍旧会是个昏暴之君。
那么大成仍旧会走向灭亡,要不了几年,南州仍旧会一片赤火蔓延……
一个新的目标就此形成。
史家人不配做这南州之主,坐上了也坐不长久。既如此,何如换个人坐坐?
若然一切顺利,是可以不见硝烟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早已放弃火绒膏。”
不然她不会任由辜百药拖延那么久,又或者早在发现辜百药敷衍她时就另找别人了。
她自己何尝不也在挣扎之中。
归根结底,除了辜百药,这个秘方交到任何人手里她都不放心。
“我如今也已不再需要它。所以,你可以走了。”
史殷奇目前还算可控,只要赶在他再次“变心”之前拿下南州,就行了。
“当然,”姜佛桑勾唇,“你也可以选择放弃你悬壶济世的理想,什么也别做了,看管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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