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的同袍战友，足以让李欢实熟悉谢元的身形体态，即便是她换了女装，他也能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找到当初自己景仰的那个人的影子。
他记得当年在西南的那座土堡的外头，谢元手持长剑，在地上画地形的样子。她修长有力的手腕握着剑柄，在他的眼前晃动，好看帅气的令人心折。
也记得她手持细毫笔，腰背笔直的坐在案几前，给他们写训练计划的样子。
那时候她说，不认得字就学，我写多少，你们就学多少。
还有她骑着马在枪林箭雨中驰骋，她手持弓箭在战场中穿梭，她在山坡上骑着马正襟危坐，观看他们对阵演练的样子……
那些已经远去的记忆大多已经模糊不清，好多都不记得谢元的脸了，也不记得她的表情，可是当时的震撼与这个人的风姿仪态却稳稳地扎在了他的脑海里……
以至于，当面前这个一身白色衣裙，头上带着帏帽，在船舱门口弯腰进来，站直了身子那一瞬间，他就看出来了，这个人……就是谢元。
如何来形容他那时的心情呢？
因为谢元的出现，他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埋藏的记忆，包括他们在将军府的练武场上席地而坐，围城了一圈喝酒的景象。
那天，那些伙伴们都在——周免、孙田、克三德……他们围坐在一起说起了肖二蛋的糗事，笑着，也伤感着……
可是那些人已经没了，而周免和孙田，恰恰死在了他的手中。
他从未感到这么孤独过，也从未知道，自己对于谢元的崇敬和喜爱原来这么多。
以至于那一刻，他忘了曾经因为谢元是个女郎而过不去的那些坎儿，也忽略了谢元一身女装的事实。
在他的心里，谢元就是他的将军，是战场上那面屹立不倒的军旗，是他过往那些苦日子里头的温暖……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他的眼睛中只有这个人，他想跟她再次站在一处，永远都不再变了。
“将军，我错了……”李欢实泪流满面地说，仰着脸望着谢元，满是卑微的祈求。
周围的人见李欢实这副样子，顿时都惊了，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震惊地看着他们。
李欢实喝醉酒了会哭，会怂包的说自己后悔了，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是他冲着一个乐奴喊将军，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谢元是个女郎他们知道，所以，眼前的这个带着帏帽的白衣女子真的是那个有名的催命鬼，活阎王吗？
谢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中一片寒凉，她慢慢地将手中的酒壶放了下来，也没有看清她有什么起手的动作，就见她长臂一挥，一道残影划过，李欢实便捂着脖子后仰着倒了下去。
他倒了下去，才有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隙中渗了出来，艳丽鲜活，与他痛苦懊悔的眼泪伙在了一起。
“快跑！！！”
其余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就往船舱外跑了出去。
谢元手中捏着一根簪针，垂手站在哪儿，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李欢实，好似对周围的环境浑然不觉似的，静静地立在那里。
船舱里头的娼妓都吓得不是跑了出去，就是窝在了房间角落里惊恐的嘶鸣。
剩下的那两个胆子大的武将，见谢元立在那里不动，发了狠咬了牙，抽了佩刀就冲着谢元攻了过来。
他们的刀刃眼见着要砍到了谢元的头上，静立不动的人突然间动了！
只见她矮身旋身，裙摆随着动作“呼啦”一声展开，像是一朵盛开的白花，紧接着谢元展臂向后，大开大合的一挥，手中的簪针带着破空声朝着对方的腹部划了过去。
这一番动作快得流畅且迅捷，先一步躲开了落下来的大刀，做了回击。
本来一根普通的簪针，因为速度太快，竟比利刃不差多少！一下子就划破了对方的肚子，鲜血直流。
另外一个冲上来的人一看这个场景，顿时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此时他才想起来，虽然对方是个女子，但是却是传说中的人物。
传说中那个打遍了军营无敌手的谢元，即便是军中那些恨她、嘲笑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实力，只拿她是个女郎的身份说事，从不敢说她花拳绣腿，武艺不行。
只因为她女郎身份曝光之前，能打能带兵的名声已经响亮许多年了……
想到这些，他这才醒悟过来，最一开始就高喊着“快跑”，头一个跑出去的那个人，多么的明智……
他连忙转身就跑，很快就跑出了船舱，紧接着外头就传出了跳水的声音。
肚子被划破的那个人，则捂着肚子艰难地往外挪，流下了一路的血迹。
谢元没有追，而是转身一步一步地又走了回来，继续看着仰面躺在地上的李欢实。
他脖子周围已经流淌了好大一片鲜血，在光洁的船板上快速地扩展着地图。
每扩大一点，就带走他身上的一点生机，此时生机已经所剩无几了。
李欢实依旧是痛哭的模样，脸上的泪水反着光，悔恨悲伤痛苦着，看着谢元一瞬不瞬。
谢元这才随手摘了头上的帏帽，露出了一张同样满是泪痕，伤心欲绝的脸来。
她拧着眉头，痛苦、不解、伤心的情绪伙在了一起，轻声问：
“为什么？我自问从未对不起你，欢实。周免他们……大家出生入死多少年的情谊……到底是什么，比这些都重要？”
李欢实眼泪汹涌，颤抖着松了捂着脖子的手，朝着谢元伸了过来，像是在够救命稻草一样。
他喉咙里头“嗬嗬”有声，嘴型一张一合地，却发不出声音来。
谢元仔细看了看，好像依旧是那句：“将军……我错了……”
谢元的眉头抖了一下，依旧没有动，就那么看着他。
终于，李欢实死了……抬着的手摔在了地上，彻底没有了声息。
一直抿着唇隐忍着，无声流着眼泪的谢元，看着李欢实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变成了尸体，脑海中他们过往多年，相处的情景一幕幕的闪过。
想着她失去的那些朋友，那些战友，还有师父沈庆之，还有她一败涂地的事业，终于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哭得那么伤心，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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