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的王老夫子见谢元如此桀骜不驯,顿时气得从席位上爬了起来,浑身都止不住颤抖,朝着她的背影高声骂道: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自从胡人占了半壁江山,汉人的礼仪传承便毁了!你们谢氏效力胡人,最后败落便是见证!
听闻尔等穿胡服,坐胡床,现如今甚至连那些胡人不知羞耻的风俗也学了起来。熟不知那都是些未曾开化的野兽行径!
你简直愧对谢氏祖宗,愧对你祖上荣光,辱我汉室尊严!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谢氏高门!……衰败了!一切都衰败了!”
谢元走到了门口,抬脚跨过门槛儿的瞬间,依旧能听到老夫子痛心疾首的高呼:
“……我华夏礼仪之邦,却受胡人影响到这个地步,耻辱啊!……耻辱啊!!”
谢元脚步顿了一下,垂着的眼睫毛抖了抖,似有愧疚。可是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低声对着自己说:
“如若这礼仪廉耻只是要求女子束手束脚,不能一展所长,那不要也罢!”
随即她撩了衣摆,一边坚定地往里走,一边冷声说道:
“关门!”
……
……
魏国宫城。
沈留祯回到了魏国京城,头一次与乌雷在宫中对弈。
棋盘的边上,香炉头上青烟徐徐,屋子里头小太监来回端茶倒水都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他们。
两个人都认真地盯着棋盘,除了偶尔落子的声音,再无其他。
乌雷手里捏着黑子无意识地摩挲,在等待沈留祯落子的空隙,他抬眸看了沈留祯一眼,见他脸色灰败实在不好,叹了一口气说:
“自从从宋国回来,你整个人都蔫儿了,不叫你来你也不来……这么多天过去了,不打算跟我说说?”
沈留祯露出了一个短暂的微笑,十分的勉强,说道:
“臣又没有什么要紧差事,一个侍中罢了。陛下不叫臣,臣自然就不必来啊。”
乌雷撇了下嘴唇,华贵的眉眼半笑着说:
“嗯……这不会是向朕要官呢吧,正好,你这次一举将宋国潜伏的暗线挖了个干净,升个官儿,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沈留祯垂着眼皮子直接冷淡地说:
“不是,陛下,现在就挺好的,我没心情,什么都不想管,时不时的陛下招臣进宫来下下棋,说说话,就挺好的。”
乌雷落子的手势一下子顿住了,深邃的眼眸看着沈留祯,似乎在琢磨他说这个话的真假。
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收了回来,微微前倾了身子,用温柔的语气问:
“你到底怎么了?立了那么大的功回来,那些怀疑你忠诚的人也都闭了嘴,眼看着一切向好,你怎么反而跟受了刺激一样?”
沈留祯听闻,眼见着眼圈就红了,垂着眼睛委屈地说:
“阿元要杀我,活着实在没意思了。”
乌雷了然地仰了一下下巴,迟疑了一会儿,直爽地说:
“她为宋,你为魏,她要杀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沈留祯梗了一下,桃花眼一下子抬了起来,跟个兔子似的水汪汪的盯着乌雷,嘴唇动了动,激动地说:
“我没想到她竟真的下得去手!陛下,您能理解我有多怨恨吗?我对她……就差将心掏出来给她看了!”
乌雷垂下了眼睛,将手里的黑子又落到了棋盘上,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叹息着说:
“这种事情,强求不得,既然她来不成,你也去不了,不若就这么算了吧。回头,我给你选个好妻子,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沈留祯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很是惫懒地说:
“我不要,没兴趣。”
然后就很随意地将子落在了棋盘上。
长相华贵的少年帝王瞧了一眼局势,用手肘撑在桌沿儿上,扶着额头笑了,说:
“你知道吗?你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亦善被抓了,得了信儿的朝臣族老们,一个个的轮番上阵,跟我说,你是汉人,奸诈狡猾是本性,巧言令色蛊惑人心最是擅长,实在是不可信。
如今反心昭然若揭,让我赶紧趁着宋国还有可用之人,下令暗杀了你,以正视听。”
他顿了顿,声音略微有些愧疚地说:
“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就真的以为你要留在宋国了……真该让他们看看你此时这般无赖的样子……你这叫‘巧言令色’?换个人,恐怕命早就掉了八回了。”
沈留祯听闻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打起了精神,温言软语地道歉,说道:
“陛下,对不住……臣实在是太难过了。”
乌雷将手里的棋子放回了篓子里头,说:
“你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他说着抬了眼睛,真诚地看着沈留祯,说道:
“朕需要你啊,沈侍中。”
沈留祯垂着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任谁见了都我见犹怜,他挺直了腰杆子,抿了一下嘴唇,说:
“总之宋国的事情,臣再也不想管了。其他的事情,但凭陛下吩咐。”
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捧着一个漆筒,说道:
“陛下,这是从宋国传来的消息。”
乌雷随手接过,抬眼一瞧,果然沈留祯的眼睛落在漆筒上,神色不悦但是依旧掩饰不住他的好奇心。见乌雷瞧他了,还欲盖弥彰赶紧移开了目光,又取了一颗子落在了棋盘上。
小太监无声的退下了。
乌雷一边拆漆筒,一边又嫌弃又好笑的说:
“别下了,早就让你下崩了还落子?我上一个子都还没落呢。”
沈留祯听闻,木着的脸出现了些许羞耻的红晕,大眼睛扑簌簌地瞧了乌雷两眼,满是歉意心虚,抱着两只手不动了。
乌雷展开了纸张,看了两眼,感慨地说道:
“真想看看你的阿元长什么样,真乃奇女子。”
沈留祯嘴唇动了动,想问怎么了。但是到了嘴边却冷淡地说:
“她跟我没关系。”
乌雷知道他嘴硬,很是体贴的没有跟他计较,而是自顾自地将纸张放在了棋盘之上,正好能让沈留祯看到的位置,说道:
“如今她女子的身份被宋国给捅了出来,在汉人那般注重儒家礼法的地方,一个人面对众人非议,压力之大想都不敢想。
不仅如此,她还能勤勤恳恳地做事,维持自己的地位和局面,可想而知,之前她在军中的威望有多高。”
乌雷看了一眼沈留祯,真诚地说:
“没能将她给挖过来,确实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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