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都传唱着同一首歌谣,虽然简单通俗到没有丝毫的文学艺术色彩,却是将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的皇家秘密道了个干干净净,可谓是瞬息流言蜚语飞了满天,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五更时分的更鼓声先自大明宫响起,随即而来,长安城大街小巷的市坊鼓也依次响起,就这般,掌握着这诺大帝国的京畿朝臣官员们都从各街各巷整齐划一地朝着丹凤门而去。
因着天还未亮,街坊两边也只有做早市的摊贩们已然支起了铺子,挂起了牌子,那诱人的饭食香味已然随着缓缓的马蹄声,萦绕于官员们的鼻尖。
此刻丹凤门内,高级官员们皆骑马前行,马前跟着一个提灯的家仆,驱散着前方的一片漆黑。至于低级的官员们便没有那般舒坦了,只能独自一人跟在队伍后面,一步一步的走着,往往赶到宣政殿时,都会生起层层薄汗。
“唉,周侍郎,你可听说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按部就班地队伍中,官员们皆低声讨论着,很快便波及到了整个队伍中,相比平日里可谓是热闹了许多。
待到达宣政殿前的龙尾道时,天已经蒙蒙微亮了,一如从前般,在内官们高喝的“上朝”声中,官员们依次到达宣政殿前,由金吾卫们按着花名册,一一对应搜身检查。
待天子到达大殿,众人俯身相拜时,长安已是迎来了今日的朝阳。
听着官员们的奏疏,高坐明堂之上的杨崇渊皆如平日般,有条不紊地应对,眼看数轮已过,似乎并无人再欲奏报时,杨崇渊看了眼一旁的刘守成,刘守成当即领悟地出声道:“诸公可还有奏报——”
“陛下——”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杨崇渊循声看去时,意外地看到已然年迈的国子监祭酒,历经五朝的当世大儒,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天下学子心中,都被尊为陆公的陆周,竟然缓缓站起来,好似一棵山顶的孤松,苍劲而风骨。
出身儒学大家,世代书香,封侯拜相,八岁便已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有着金鲤之才,因而自周室高宗时便已入仕做官,后又历经周室三任帝王而屹立不倒,直到如今。
此人如今虽做着大兴的官,却并不愿接受他的邀请,担任更高的职位,唯甘愿作这天下才子的老师,进入国子监讲学,因而每每到他授课之时,那学子们都以能聆听为荣,哪怕座位不够,跪坐在廊下也是甘之如饴。
正因如此,此人心高气傲,墨守成规,对他,对他这个禅位登基的皇帝并不以为意,若非为了这天下才子,只怕他想请他出山,稳住天下学子之心都不易,这一点,杨崇渊很清楚。
可他也不介意,为政者,当有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的气魄,唯才是举。当日曹孟德既能为霸业抛下杀子之仇,善待张绣,唐太宗亦能于玄武门之变后,重用曾力谏太子建成杀他的魏征,他又如何不能为这天下安定,尊重这位大儒。
“陆公难得一言,朕心甚慰,陆公无需起身,但坐无妨。”
听到当朝天子再客气不过的话语,陆周不卑不亢,只守着君臣之礼地拱了拱手,适才在身旁官员的搀扶下坐了回去,花白的胡须动了动道:“陛下,臣今日上朝,听得一歌谣,甚为有趣,想与陛下品赏。”
此话一出,明堂上的杨崇渊当即意外地“哦?”了一声,眉眼中尽是讨教之意地与左右道:“难得陆公有如此意趣,朕愿闻其详,诸位也一同听上一听。”
听到皇帝如此轻松地与他们笑语,下面的官员们却是脸色异样的难看,想要跟着天子笑罢他们着实不敢,可若不笑岂非是没有眼色,将天子置于尴尬境地。
因而杨崇渊敏锐地发现下面的官员们皆不约而同地躲避了他的目光,呐呐跟着一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隐隐中,他的眸中一动,觉察出不对劲来,可下面的陆公却是丝毫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然端正朝笏,背脊挺直,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地道:“那今日便与在座诸公共赏了。”
“大明宫,陈郎坐,陈郎坐来杨翁卧——”
此话一出,在做之人无不变了脸色,小心翼翼觑到上座天子戛然而止的笑意,还有那低沉难看的脸色,他们实在是冷汗涔涔,恨不得当即聋了耳朵,也比好在这里享这凌迟之祸。
“西北边,仙人醉,杨翁听了笑呵呵,可怜陈氏穿肠过……”
“陆祭酒,你大胆!”
堂上骤然响起一声暴喝,如一道惊雷震得在场众人战战兢兢,瑟缩不已。
循声看去,原来不待天子发怒,为首的宣王,杨知远已是举着朝笏指向无惧无畏的陆周。
“朝堂之上,天子面前,你竟敢道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歌谣,莫不是要谋逆犯上!”
听到这滔天的罪名,陆周冷笑一声,颇为平静地看向上座沉住气的天子杨崇渊,双手探出行下君臣之礼道:“如今长安市坊连街头巷尾的小儿都会唱,莫非宣王和在座的诸位都未曾听过?还是说不敢不愿说?”
逡巡看向众人,众人皆躲避不及地低下头去,陆周却是堂而皇之地道:“陛下,为臣者,当直言之,当谏之,而不以利弊蒙上之,如今长安城漫天流言蜚语,皆道陛下明里善待周室皇族,实则暗自命人下其日夜下了名为仙人醉的西域奇毒,如今兴朝初立,人心不稳,如此一来更是人心惶惶,让周室皇族亦是惴惴不安,更有甚者,已开始怀疑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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