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玉奴远去的背影,李绥唇畔微抿,再一次陷入沉思。
在前世那场梦里,她为国为家殚精竭虑一辈子,为旁人活了一辈子,如今能依旧以这一身金玉皮囊,重活这一生,总该为自己而活了。
李绥接过精致的嵌玉雕花荷叶小玉盒,轻轻揭开,拿小银匙挑出一点,就着念奴手中的菱花镜,朝微红的额角淡敷一层,收手时,将小银匙置于鼻尖,仍旧是那般难以道出的冷香味。
可就这堪比初生婴儿拳头大小的小银盒里,装的却是天家才用的了的东西。
前楚朝开国高皇后,与明武帝鹣鲽情深,共辟天下,因而明武帝一生只娶高皇后一人,高皇后不过笑语一句,慨叹红颜迟暮,明武帝便聚天下名医,制香大家,以百花和四季雨露,并着数不清的珍贵名药作出这花膏于高皇后千秋宴献上,据说可使面色娇嫩,肤如凝脂,肌香甜蜜,青春不老,更有活血止痛,祛疤生肌,续骨连筋的作用。因高皇后原为帝姬时,封号娥皇,便作娥皇膏。
前朝覆灭,这制膏方子辗转今朝,本只供当今周朝天子所用,如今,莫说这膏,便是这制膏的方子,都在杨家的手里。
或者说,是在她那出生弘农杨氏的姑父,当朝太尉、加封镇国公的杨崇渊手中。
李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玉奴,便听得外间响起了声音。
“郡主——”
李绥将曲在榻沿边的腿放了下去,轻一示意,念奴便收了镜子,打起软帘来。
只见不过二十七八的银娘,却一如既往地穿着那老油绿茶花素锦裙子,看起来总是更沉稳了十来岁。
方一行礼,银娘便诧异道:“郡主这额头怎么红了?”
李绥闻言抚了抚额上,不甚在意的回道:“贪睡叫雷惊了,方才已抹了那娥皇膏,一会儿便好了。”
说着,李绥叫人赐座看茶道:“银娘来,可是姑母有什么事?”
银娘接过茶一笑,便转而对向念奴二人道:“郡主当真是睡迷糊了,明日是您十六的芳诞,过了明日,您便真的是可以出阁的年纪了。”
李绥闻言心下一坠,面上却是未动声色。
原来,竟是回到了这一年。
“夫人叫奴婢来,是请郡主去瞧瞧您生辰要着的衣裳,明日皇后殿下要亲自在宫里的花萼相辉楼主宴,不仅咱们五姓七望的大家,京中的高官重臣要来贺礼,就连圣人、殿下都要参宴,万不可等闲视之,夫人的意思,正趁此叫人瞧瞧咱们世家嫡女是如何模样。”
听到银娘满口的夸赞,李绥陪着笑了笑,随即道:“好,银娘先去,我换身衣裳便来。”
眼看着银娘含笑应声去了,看着玉奴、念奴激动絮叨的模样,好似明日她真的是那宴上备受瞩目的主角一般,可惜,要让她们失望了。想到此李绥淡笑着移开眸子,看着窗外被骤雨打落花瓣的海棠,显得格外平静。由着二人给她换着衣裳,心思却早已飞了老远。
正如银娘而言,明日宴上的确是将相名士云集,可没有人知道,在明日喜气盈盈的欢笑中,又藏着怎样的阴谋和杀机。
可她知道又能如何,如今的她仍旧是五姓七望之中陇西李氏与皇室联姻而来的女儿,父亲是当朝柱国大将军,中书令,卫国公李章;母亲是高宗之女清河大长公主,当今圣人的姑母陈氏。宫里的皇后是她的表姐杨氏,圣人是她的表兄陈玄。
当朝仅她一人,便将天家陈氏,权臣杨氏、李氏纠葛在一起,若论身世之复杂,只怕是莫过于她了。
而今天下看似仍旧是天家陈氏的,可就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知道,明堂上的天子已是她姑父杨崇渊手中的提线木偶,曾经奉若神明的皇室,只是颤颤巍巍的活在杨家屋檐下,忝居在那华丽的大明宫里,不知何时便会被无情踹下去的人罢了。
好在,她回到了这一年,一切还来得及,她还没有嫁给杨延,还没有蹚进杨家这潭深水里,只要这一世不再嫁入杨家门,打破这段政治联姻,她的人生便无需受任何人掣肘。
当李绥来到姑母李氏的院子,便见府里的妾室簇拥着李氏上座,还有数位朝中重臣的妻女坐在两旁,正谈笑说着什么,一旁还陪坐着侧室崔夫人的小女,此刻正淡然看着她的荣安县主。
看到李绥打帘进来,李氏携着笑眸道:“瞧瞧这香味,看来这娥皇膏的确好用,不过片刻,这额头看着便无异了。”
李绥轻触额头,当真是弥久不消的冷香。笑语间,李绥行下一礼,李氏便唤李绥坐到自己身旁去,指着一旁楠木施上那条光彩夺目的十八破花间裙道:“这是你阿姐命人送来的,宫中巧娘亲手缝制,正是时下最兴的款式,你去瞧瞧。”
李绥含笑,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走了过去,手中触摸着那上好的裙子,如今正流行将不同颜色、花纹的衣料,裁破成条条细长的帛条,再彼此相间地排列起来,以那蚕丝般细的金线密密地缝连在一起。原这般制作极浪费华丽的锦缎,因而只十二破便已是显贵人家才享得了的,可眼前这条却是由天青、月白、粉紫……十八色相间,足以让她成为明日宴上最夺目的一人。
这样的衣裙,连当今的天家公主们尚且都没有,如今却送与她这个郡主穿,李绥如何不知,这不过是杨家刻意挑战那些效忠皇室老臣心中敬仰的天子之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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