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城中。
史家的另一名幕僚苏志道在见过尚文之后,终于被尚文引见给了真金身边的道士李居寿。
之所以真金身边有道士,因为这位生性宽仁的皇子对道教也加以扶持。
蒙哥在位时的几场佛道辩论,道教均已告败。前些年,有人请奏销毁道教书籍,忽必烈都已准奏了,是真金进言“黄老之言,治国有不可废者”,忽必烈方收回成命。
因此,如今太一教的掌教真人李居寿便常常服侍在真金身边,为他斋蘸祈福。
“真人值得信任,有何事都可以对他说。”尚文引见了一句之后,便如此说道。
苏志道还有犹豫,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们得到控鹰卫指挥使张易的消息。陛下应该已回到了燕京。”
李居寿闻言脸色一变。
尚文这个首倡真金登基之人,虽然前日便听苏志道说了,此时也还是感到惴惴不安。
“更坏的情况是,史郎君已经往西去迎陛下了……”
苏志道将情况说了,最后道:“如今白公已急赴燕京,请张指挥使助殿下一臂之力。”
李居寿深吸一口气,为这些人的大胆而心惊不已。
好在他这道士也是胆大之人,还能反问上一句。
“你们想让贫道做什么?”
“白公说,张易未必会答应。或者答应了也未必做得成,如果殿下能同意再派一支精锐南下,事情便能更让人放心些。”
李居寿眉毛一挑,手里的抚尘差点落在地上,不安地四下看了一眼,将声音压到最低。
“这是谋逆啊!你们……”
“真人,陛下与殿下,对待道门如何?”尚文低声提醒了一句。
李居寿便沉默下来,闭上眼,手里掐指一算,等心境平缓下来了,才开口道:“殿下当然是众望所归。”
苏志道与尚文对视一眼,心道果然说服了李居寿。
“然而,这是兵戈之事,贫道又能如何?”李居寿叹道。
“我们想请真人劝一劝殿下。”尚文道:“金莲川幕府老臣们虽然也支持殿下,但对陛下忠心耿耿,不可能同意这个计划。而我在殿下眼中只怕已成为为了从龙之功而不择手段之人。唯有真人在殿下面前说话有份量。”
李居寿抚着长须沉吟起来。
苏志道又劝道:“真人该知,我们是为了殿下好。当前之局势,退则必死,进则……汉制复兴,大元强盛。”
李居寿终于被说动了。
这连他这个道士也看明白了,真金但凡是一个成熟的政客,就应该很明白该做何选择。
不,可以说真金已经没有选择了,只需要有人将这个道理给他说通。
入夜,李居寿准备妥当,便亲自入宫求见,称是要为监国太子殿下祈福。
就连他这个淡泊明志的道士,在今夜,也对忽必烈起了杀心。
~~
夜更深。
大蒙古国也好,大元也罢,自铁木真崛起于漠北,这个强国从来没有陷入过如此风雨飘摇的境地。
在河南,唐军已经在猛攻洛阳。
而在两都,大元重臣们所关心的却还只是皇位,甚至是想要谋反。
“他们都想杀本汗,都想杀本汗。”
在燕京城外军营中一座小小的帐篷中,忽必烈坐在那,低声自语着。
他的胡子已经重新长了出来,不再像原来那般是狼藉的青色胡茬,但长得还不算长。
身材则消瘦了许多,脸色惨白,重伤初愈的模样。
他确实像是隐在黑夜里的一匹受伤的孤狼,在战败后忽然被狼群抛弃,扑面而来的只有无尽的杀意。
“大汗,张指挥使回来了。”帐外有士卒低声道。
忽必烈抬起头,看着帐帘,眼神中泛起了警惕之色。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让帐中的几个怯薛士卒都调整了一下,才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张易进来,堪堪站定便迎上了忽必烈冷洌的目光,没来由的让人心中一颤。
“陛下,燕京这边的局势已然稳住了,几位幕府老臣在李瑕发兵之前便控制住了张柔、张弘略,且派兵往保州押了张弘基……”
张易说这些的时候,忽必烈只是直直看着他,也不知是否有在听。
说着说着,忽必烈忽然岔了句题外话,问道:“本汗记得,是聪书记引荐你到本汗的潜邸?”
张易一愣,道:“禀陛下,是这样,臣与聪书记是紫金山书院的同窗。”
“那一年本汗还什么都没有,是你们一步步辅佐本汗登上大位。金莲川幕府里都是本汗最信任的人。”
“臣惭愧。”
张易不明白忽必烈为什么说这些,他在沙漠里拼死拼活将忽必烈救出来之时,尚且没有这些追忆。
于是他一时不敢多言。
“你可还有别的话要对本汗说?”忽必烈又问道。
明明就是一句平平淡淡的话,那强大的气场压过来,却使得张易透不过气。
“臣……”
张易努力维持着心神的镇定,舔了舔嘴唇,道:“臣确实还有事禀奏陛下。据传,伯颜已经上表,请燕王监国……”
说着这些的时候,张易偷眼观察着忽必烈的脸色,发现其脸色中依旧透着股不满,像是在嫌他还不够坦诚。
于是他只好继续往下说,说到尚文倡议真金继位。
忽必烈终于开口,道:“如果只是如此,本汗都可以体谅。这都是李瑕的奸计,让朝臣们以为本汗已经死了。”
“陛下宽仁博大,实百官之福,万民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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