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我或是赵禥,你都杀不掉,不可能为父报仇,那不如忘了这些,重新活过。”
李瑕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在赵衿面前称朕。
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是不习惯,也可能是对赵衿有一丝愧疚。
其实,他本可以骗她的,骗她说那夜他确实没在宫城中,赵昀确实就是赵禥杀的。
之后便可以利用她的身份,借她之口拟出赵禥的罪状,出兵讨伐。
如此一来,眼前的战事会顺利非常多,至少能给很多忠于赵宋的士大夫一个台阶下,让他们转而投附过来。
大义之名也能更容易得到。
从大局上说,好处很大,坏处很小。
甚至,赵衿这次跑过来,也许心底隐隐抱着的就是这样的期待。
她卷在这皇位之争里当着牺牲品,对赵禥、全玖,包括贾似道都已足够失望,放眼临安没有一个人可能帮她。
而这些人都睁眼说瞎话一般为赵禥辩白着,说李瑕才是凶手。
她或是想过李瑕是被冤枉的、兴师反宋是想要为先帝报仇。
若是如此,于她亦是一条轻松的路。
李瑕要骗住她并不难。
但还没想到这个办法,他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也别无他法了。
……
“凭什么要我重新活过?”赵衿反问道,“你们全都要我重新活过……但我偏不。”
她中间顿了一下,大概想说些道理出来,比如包括李瑕在内的这些人抢走了她原本有的一切,却还装作怜悯她、要求她重新活过,很不公平。
但她没办法讲明白,还是“偏不”两个字更为直接。
这句话之后,她似有了某种气势。
“我没想过要杀了你或赵禥报仇。但我是大宋的公主,我该替先帝守住大宋社稷。”
李瑕有些惊讶,转头看了赵衿一眼。
她大概小他两岁,如今也有二十四五岁了,但却还能说出如此幼稚可笑的话来。
“你要造反,杀人放火早晚没有好下场,若要招安,条件可以与我谈。”赵衿又道。
“与你谈?”
“对,大宋国事由贾平章做主,他听我的。”
李瑕倒没料到赵衿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略略沉默了一会,翻出了他拟好的条款,递了过去。
他不愿与赵衿这等没见识的小姑娘再多说,起身,准备让她走。
就这些让赵宋称臣、岁币、蜀人归蜀、让唐军驻兵江陵的条件,她显然作不了主。
不想,赵衿略看了一遍,只是确定了条件与在临安看到的没有太多出入,道:“若大宋答应这些条件,你能否也能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说。”
赵衿想都没想,径直道:“承诺永不攻宋,从此睦邻安邦,再无征伐。”
“那我和赵禥,一个都死不了。你打算让他一直当着那太平皇帝?”
“我说了不想要报仇。”赵衿直视着李瑕,气势半点不肯弱,道:“自靖康以来,唯先帝灭金国一雪耻辱……”
话到这里,她大概也明白赵昀算不上明君,顿了顿,又道:“我是先帝唯一的女儿,不会让江山社稷就这样亡了。”
李瑕再次打量了赵衿一眼。
他看到这个姑娘是有些大气、有些担当在身上的,比赵昀、赵禥这对伯侄更有皇室的气度。
她不算太聪明,只能说直率、开朗,甚至有点傻气。
但提出的条件却指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不答应。”
“你……”
赵衿十分失望,跺着脚便要上前与李瑕谈判,道:“你这个叛臣,真以为自己能攻到临安不成?!我告诉你,贾似道随时能提兵迎战,是我不愿战火波及江南才肯……”
“太吵了,带下去。”
李瑕是看着阎容吩咐的,而不是直接召来军中士卒。
阎容会意,连忙安排身边的彝族女护卫将赵衿带下去,同时免不了又安抚了她几句。
“李瑕叛贼,我告诉你,等大宋大军围堵上来,有你后悔的……”
赵衿又喊了几句,半点女冠的样子都没有。
那骂骂咧咧的样子,倒确实像是贾似道的外甥女。
~~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被带到一顶帐篷里安置的赵衿终于是大哭了出来。
她抱着膝盖蹲坐在毯子上一边哭,一边骂着李瑕。
在这之前,她表现得一直颇为坚强且有大宋公主的风范,不过是憋着而已。
从李瑕承认了谋划弑君,再到拒绝了不再伐宋的要求……她预想中来这一趟的目的便完全落空了。
巨大的失落之中,她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坐在那哭。
“我还以为自己很能耐,就是个蠢材……以前我还带他蹴鞠……阎容也是个坏女人,她怎么可以背叛爹……”
王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默默陪在一旁,等到哭声渐低,低头一看,赵衿又睡着了。
她叹了一口气,给赵衿盖好被褥,坐到一边守着。
到了天光微亮,不知何时开始打盹的王翠感到帐外有动静,惊醒过来,掀帘一看,却见是阎容站在外面。
“随我过来说吧。”
王翠随阎容走了几步,低声道:“我以为李瑕会撇清弑君的干系……”
“也没甚好撇清的。”阎容道,“只可怜了这孩子。”
她了解李瑕,知道李瑕便是这般性子。
悠悠叹息了一声,阎容低声道:“你再带她回天台山未必安全。一则,贾似道这些年行公田法动了众怒,便是陛下不伐宋,他早晚也要自身难保;二则,赵衿既知道了赵禥继位时的诸多隐秘,全玖动了一次手,难保会再动一次手;三则,陛下迟早会攻破临安的,战火一起,一个弱女子居于山林,无人庇佑,岂是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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